滚烫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液体涌上喉头,林陌甚至来不及吞咽,便随着剧烈的呛咳喷溅而出,在粗粝的炕沿上泼洒开一片刺目的暗红。视野瞬间被猩红与黑暗交替切割,耳中苏婉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如同隔着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身体像是被彻底抽走了筋骨,软软地陷进冰冷的土炕里,每一次无意识的抽搐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和右肩伤口,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
断水!
张霸天这釜底抽薪的毒计,比火油焚村更阴狠百倍!掐断了最后的水源,等于掐断了云谷村所有生机的咽喉!疫情需要水来清洗消毒、补充体液;新开的荒地需要水来压碱保墒;堆肥坑需要水来维持发酵;村民需要水来活命!甚至连苏婉刚刚开始的、那渺茫如星火的青霉培养实验,都离不开干净的水!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林陌残存的意识,越收越紧。腕间那块死寂的腕表,如同冰冷的墓碑,嘲笑着他所有的挣扎。0.00001%的能量波动?捕捉苏婉的生物电?那点微弱的回光返照,在这灭顶的绝境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郎君!郎君你撑住啊!”苏婉带着哭腔的呼喊再次清晰起来,冰凉颤抖的手用力按压着他胸口的穴位,试图止住那令人心胆俱裂的咳血。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林陌滚烫的额头上,混合着血污,带来一丝虚幻的冰凉。
林陌艰难地喘息着,涣散的目光越过苏婉泪痕斑驳的脸,投向医庐角落。那个长着灰绿色霉斑的陶盆,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黑暗宇宙中一颗微弱的、随时可能熄灭的星辰。青霉素……最后的希望……难道就要随着水源的断绝,胎死腹中了吗?
“水……水……”林陌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气音。
“水……”苏婉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村外的小溪……彻底干了……官兵守着上游河道……赵大哥他们……赵大哥!”
仿佛回应她的呼唤,赵铁柱那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在门外响起。他猛地推开医庐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魁梧的身躯带着一股浓烈的汗味和尘土气息闯了进来。他头上缠着的染血布条己被汗水浸透,脸色因愤怒和疲惫而显得异常狰狞。
“林兄弟!苏姑娘!”赵铁柱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低吼,“狗日的张霸天!不光断了河!他……他还勾结了山匪!”
“山匪?!”苏婉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对!黑风寨的探子!老子在村后山梁上抓到的!”赵铁柱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怒火,“那狗杂种招了!张霸天许了他们三车粮食和二十个女人,要他们趁夜摸进来,放火!杀人!鸡犬不留!给官兵屠村打头阵!那狗日的军官,就等着山匪把咱们杀光烧光,他再带兵进来‘剿匪’!好撇得干干净净!”
勾结山匪!屠村!嫁祸!
张霸天和周文远,己经彻底撕下了最后一点伪善的面具!要将云谷村从地图上彻底抹去!时间……就在今夜!
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席卷了整个医庐!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苏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赵铁柱紧握着拳头,骨节捏得咯咯作响,眼中是困兽犹斗的疯狂,却也掩藏不住一丝深沉的绝望。面对装备精良的官兵和凶残的山匪,他们这点人手,这点简陋的武器,无异于螳臂当车!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在这绝望如同实质般要将所有人压垮的瞬间,林陌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再次响起:
“山匪……多少人……什么时辰……”
他的声音嘶哑,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中硬挤出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冷静。
赵铁柱猛地回神,强压着怒火:“那探子说……三更天……从后山断崖摸下来……人数……三西十个!领头的……是黑风寨的三当家‘黑风煞’,心狠手辣,手里有硬弓!”
三更天。后山断崖。三西十人。硬弓。
信息如同碎片,在林陌那被剧痛和虚弱折磨得几乎停止运转的大脑中艰难地碰撞、组合。后山断崖……他记得,那是一条极其陡峭险峻的小路,仅容一人通过,下方是乱石嶙峋的深涧。白天都少有人走,更遑论黑夜……
一个极其大胆、极其疯狂、几乎是自杀式的计划雏形,如同黑暗中迸溅的火星,在他绝望的脑海中骤然亮起!利用地形!伏击!黑火药!这是他们唯一可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生路!
“赵……大哥……”林陌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左手,指向墙角堆放杂物的角落,“去……找老王头……把他……私藏的……硝石……硫磺……全拿来……还有……炭粉……碾得……越细越好……”
“硝石?硫磺?”赵铁柱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想起昨夜荒地那声震耳欲聋的“神雷”!那炸开岩石的恐怖力量!“林兄弟!你是要……”
“伏击……断崖……”林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中的光芒锐利如刀,“挖坑……埋罐……混药……插引线……等……等他们……挤在……崖道上……点火……”
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着最原始的地雷伏击战术。利用狭窄的地形,将黑火药埋设在必经之路上,等山匪队伍挤成一团时引爆!不求全歼,只求最大限度的杀伤和混乱,打掉他们的凶焰和指挥!为村中妇孺争取转移或固守的时间!
“好!好!老子这就去!”赵铁柱兴奋得浑身发抖,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猛虎,转身就要冲出去。
“等等!”林陌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小心……硝石……遇潮……硫磺……怕火……混药……远离……明火……轻……轻拿……轻放……”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反复叮嘱着黑火药操作中最致命的注意事项。这原始而危险的配方,稍有不慎,未伤敌,先伤己!
赵铁柱重重点头,眼中充满了决死的凶悍和一种对林陌近乎盲目的信任:“林兄弟放心!老子就是把自己炸碎了,也绝不让一个山匪囫囵个儿下来!”他低吼一声,如同旋风般冲出了医庐。
赵铁柱刚走,刘有田佝偻着身子,抱着一个陶盆,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老脸上满是惊恐和一种更深沉的绝望。
“恩公!苏姑娘!不好了!祸不单行啊!地里……地里新开的那些苗……出……出事了!”
林陌和苏婉的心猛地一沉!新开的荒地,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所系!
刘有田颤抖着将陶盆放到炕沿。盆里是几株从新开荒地上拔下来的幼苗。本该嫩绿的叶片上,布满了诡异的、扭曲的黄色斑纹和皱褶!叶片卷曲,植株矮小,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萎蔫!
“花……花叶病!是花叶病啊!”刘有田的声音带着哭腔,“老天爷!这是要绝了我们的活路啊!这病邪乎!沾上就传一片!往年一闹,地里的收成就得减半!这……这新开的荒地刚有点指望……怎么就……”
花叶病!植物病毒!
林陌的瞳孔骤然收缩!在这个没有农药、没有抗病毒药剂的时代,植物病毒爆发几乎是灭顶之灾!尤其是在这刚刚开垦、本就贫瘠脆弱的盐碱地上!一旦蔓延开来,别说收获,恐怕连种子都收不回来!张霸天和周文远甚至不需要动手,云谷村自己就会在饥荒和绝望中崩溃!
双重绝杀!水源断绝!作物染病!山匪夜袭!官兵围困!
死亡的绞索,己经套上了整个云谷村的脖颈,正在缓缓收紧!
苏婉看着陶盆里那几株病恹恹的幼苗,又看看炕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林陌,再看看窗外那如同巨大棺盖般沉沉压下的暮色,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几乎将她击垮。她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泥墙才勉强站稳。
林陌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病苗上扭曲的黄色斑纹。花叶病……病毒……传染……没有农药……没有抗病毒血清……怎么办?
一个源自遥远记忆的知识碎片,如同黑暗中的闪电,猛地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交叉保护作用!某些植物感染温和病毒株后,会产生对其他强毒株的抗性!原理是利用病毒间的干扰现象!虽然无法根治,但可以抑制强毒株的发病程度!在这个绝境中,这或许是唯一能保住一点收成的渺茫希望!
“苗……拔掉……病重的……烧掉……”林陌的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找……找找附近……野地里……有没有……叶子……也带黄斑……但长得……还精神的……杂草……或者……豆科……植物……”
“找……找带黄斑的野草?”刘有田完全懵了,不明所以。
“对……找到……小心……连根挖……带土……移栽……分散……种到……新开的地里……和……禾苗……挨着……”林陌艰难地描述着最原始的“交叉保护”方案。利用自然界可能存在的、感染了同源温和病毒株的野生植物,人为制造“病毒干扰”,降低大田中强毒株的致病力!
这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成功率低得可怜!而且需要时间!更需要运气!但在眼下这绝境中,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生机,都必须抓住!
刘有田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恩公”的命令就是天条!他重重点头:“好!老汉这就带人去找!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那种带黄斑的草!”
刘有田抱着病苗陶盆,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却又异常坚定地冲出了医庐,消失在愈发浓重的暮色中。
医庐内,再次只剩下林陌和苏婉。浓烈的草药味混合着血腥气,还有墙角陶盆里那圈灰绿色霉斑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奇异气息。窗外,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如同浓墨泼洒。远处官兵营地的篝火星星点点,如同窥视着猎物的狼眼。村后那黑黢黢的山梁,如同巨兽蛰伏的脊背,即将吞噬一切。
夜风呜咽着穿过破旧的窗棂,带来山野间草木的湿气和一种……淡淡的硫磺味?是赵铁柱他们在后山断崖布置火药了吗?
林陌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到极致、如同风中残烛般的0.00001%能量波动,以及身体深处传来的、越来越强烈的枯竭感和濒死的冰冷。他看着苏婉在昏暗的油灯下,用煮沸放凉的净水(仅存的一点储备),小心翼翼地清洗着几个粗糙的陶盘,然后将煮熟的土豆仔细捣成泥,铺在盘中。她又用一把消过毒(在火上燎过)的小竹刀,极其小心地从那个生了霉的陶盆边缘,刮下那层灰绿色的绒状物,轻轻播撒在土豆泥的表面。每一个动作都专注而虔诚,仿佛在进行着某种神圣的仪式。
青霉素……交叉保护……地雷伏击……
三个渺茫的希望,如同三颗在狂风暴雨中飘摇的微弱火种。任何一颗熄灭,都意味着彻底的毁灭。
“苏姑娘……”林陌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苏婉闻声抬头,清澈的眸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映着林陌苍白的面容,里面盛满了担忧和一种深沉的、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她走到炕边,蹲下身,冰凉的手再次轻轻覆盖在林陌冰冷的手背上。
“郎君……我在。”
“如果……”林陌的目光越过她,投向医庐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如果……我撑不过今晚……那霉……那草……还有……赵大哥他们……就……交给你了……”
苏婉的身体猛地一颤,覆盖在林陌手背上的手指瞬间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肤里!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是用力地、用力地摇头。
“不!不会的!你一定能撑过去!你答应过要救活这片地!你答应过要带大家活下去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林陌没有再说话。他疲惫地闭上眼,将所有残存的意志,都集中在那一点微弱的、与腕表维系着的意识链接上。黑暗中,那点幽蓝的光点依旧在顽强地、极其微弱地跳动着。
【外部威胁…致命…】
【共生体…生物电信号…强度波动…峰值突破…】
【捕捉效率…短暂提升…0.00005%…】
【意识维系…稳定…】
苏婉那强烈的、带着绝望和祈求的生命电波,如同黑暗宇宙中一道稍纵即逝的微弱脉冲,短暂地增强了那点维系他意识的能量。但这0.00005%的提升,在这灭顶的绝境面前,又能支撑多久?
时间,在死寂和紧绷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医庐外,夜色浓稠如墨。村后那黑黢黢的山梁上,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只有远处官兵营地隐约传来的、如同鬼火般摇曳的篝火,和更远处张家庄方向隐约可闻的、如同夜枭狞笑般的犬吠,提醒着即将到来的血腥杀戮。
子夜时分。
村后山梁的断崖之上,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了数十个影影绰绰的黑影!他们如同壁虎般贴着陡峭的崖壁,悄无声息地向下攀爬!锋利的钩爪抠进岩石的缝隙,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为首一人,身形剽悍,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腰间挎着一把沉重的鬼头刀,背后斜挎一张硬弓——正是黑风寨三当家,“黑风煞”!
“都他妈给老子手脚麻利点!”黑风煞压低声音,对着身后的山匪低吼,眼中闪烁着残忍而贪婪的光芒,“张老爷说了,鸡犬不留!杀光!烧光!抢到的娘们和粮食,都是咱们的!干完这一票,够咱们快活半年!”
山匪们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加快了攀爬的速度。狭窄的崖道上,人影憧憧,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正悄无声息地滑向毫无防备的村落。
断崖下方,乱石嶙峋的阴影中。赵铁柱和他挑选出的十来个最悍勇、最不怕死的汉子,如同潜伏的猛兽,屏住了呼吸。他们手中紧握着引火的火折子,身体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岩石,目光死死盯着上方崖道上那越来越近的黑影。在他们身前不远处的地面上,被枯草和浮土巧妙掩盖的地方,赫然埋藏着七八个大小不一的陶罐!罐口用泥封着,只露出一根根浸过油脂的、粗制的药捻!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令人心悸的硫磺和硝石混合的刺鼻气味!那是死亡的气息!
赵铁柱的额头渗出冷汗,握着火折子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想起林陌的叮嘱:等!等他们挤在一起!等他们走到罐子正上方!点火!然后立刻往两边跑!能跑多快跑多快!
近了!更近了!山匪的身影己经清晰可见!打头的几个己经踏上了崖道中段相对平缓的区域!后面的人正拥挤着向下攀爬!
就是现在!
赵铁柱眼中凶光爆射!猛地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橘红色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映照着他狰狞的面容!
“点火——!”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骤然撕裂了死寂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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