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实验室的空气永远冰冷，巨大的通风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是这里恒定的背景音。无影灯下，一切都纤毫毕现，容不得半点模糊。
苏晏坐在电子显微镜前，身上还是那件深蓝色的勘查服。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只有那双眼睛，死死钉在显微镜的目镜上。
物镜下方，是那个真空采样管。管底，沉淀着从陈锋病房花瓶里提取的、浑浊水样中的结晶残留物。
苏晏的手指在操控面板上移动，细微的嗡鸣声中，物镜缓缓下降，视野被不断放大、聚焦。
屏幕上，原本浑浊的沉淀物被分解成一片微观的荒漠。无数细小的颗粒、杂质、微生物的残骸……但在这些混乱的背景中，一些微小、却异常规整的晶体结构，如同沙漠中的钻石，清晰地显现出来。
它们呈细小的针状或菱柱状，边缘锐利，表面光滑，在显微镜强烈的照明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这些晶体在浑浊的背景中显得格格不入，带着一种人工雕琢的、非自然的完美感。
苏晏的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他调整光源角度，开启偏振光模式。瞬间，那些微小的晶体在特定角度的偏振光下，骤然爆发出绚烂的、如同彩虹般的干涉色！色彩变幻不定，妖异而美丽。
人工合成晶体。而且是经过高度提纯、具有特定光学性质的晶体。
苏晏的目光离开显微镜，落在旁边另一台仪器屏幕上。
屏幕上，复杂的衍射峰像尖锐的山峦耸立。苏晏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庞大的晶体数据库进行比对。
图谱与数据库中的标准物质一一划过，匹配度低得可怜。首到……一个标记着“实验性神经毒素载体-代号‘冰棱’”的图谱被调出。
“匹配度……89.7%。”苏晏的瞳孔骤然收缩！
冰棱？！
一个只在某些绝密的、关于神经毒素新型投递方式的边缘研究报告中提及的代号！一种利用特殊晶格结构包裹神经毒素、实现缓慢释放、规避常规检测的……载体！
苏晏猛地抓起旁边另一个物证袋——里面是那支沾取了陈锋嘴角粉末的棉签。他迅速将棉签末端残留的微量物质，刮入一个样品池，送入另一台连接着高灵敏度液相色谱-质谱联用仪的进样器。
仪器发出低沉而高速的运转声。屏幕上，复杂的色谱峰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秒一秒流逝。只有仪器的嗡鸣和通风系统单调的声响。
突然！
一个极其尖锐、高耸的杂质峰，猛地出现在色谱图的特定位置！它的位置、形态、甚至旁边极其细微的伴生峰……与之前在陈锋血液中检测到的、那个代表未知杂质的“毒刺峰”，以及更早的第六名死者（老年公寓老人）体内的毒素杂质峰……高度重合！
苏晏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个尖锐的峰上。指尖在触摸屏上迅速放大、锁定、进行特征离子碎片分析。
屏幕上，代表分子结构的碎片粒子信息如同星辰般散开，被高速比对。
“哔——！”
一声尖锐的提示音响起！屏幕上弹出一个刺眼的红色方框：
匹配目标：未知神经毒素变体（暂定名：X-7）
特征离子碎片匹配度：94.3%
毒性指数：极高
作用机制：强效乙酰胆碱酯酶不可逆抑制剂，伴TRPV1受体超敏化（类似河豚毒素变种，作用更强，代谢更慢）
X-7！
与林屿使用的毒素同源！但结构更复杂、更稳定！而且……被包裹在了那种名为“冰棱”的人工晶体载体中！
投毒者使用的，是林屿毒素的……升级版！
苏晏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巨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不是意外！是蓄谋！是精准的投毒！
目标是陈锋！为了灭口！阻止他开口！或者说……阻止他可能在未来苏醒后，透露任何关于“导师”的信息！
下剂量很小。不足以立刻致命。但……对于陈锋那早己被毒素摧毁、脆弱不堪的神经系统来说，这微量的升级版毒素，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足以彻底摧毁他最后苏醒的希望，让他永远沉沦在那99.7%的植物人状态，甚至……悄无声息地加速陈锋的死亡！
好狠毒的手法！比起林屿那种追求“艺术”的病态，这种手法更高效、更冷酷、更……实用主义！
苏晏的目光看向警局大楼的方向——那个看似安全、实则暗流汹涌的堡垒。
投毒者……就在警局内部！
而且……能接触到这种“冰棱”载体和X-7毒素！
能轻易进入看护严密的陈锋病房！
能知道花瓶的存在，并利用它作为投毒媒介！
甚至……可能就在他排查“内部”的名单上！
林屿笔记本上那个模糊的六边形网格标记……“冰棱”晶体的微观结构……
导师的触角……己经深入到了这里！
苏晏猛地抓起桌上的内部通讯器，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需要立刻封锁陈锋的病房！需要立刻控制所有可能接触过花瓶的人员！需要彻查所有能接触到特殊化学品和毒素研究资料的人！尤其是……物证技术部门！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按下通话键的瞬间——
“嗡……嗡……嗡……”
是他口袋里的手机，不是电话。是一条加密信息提示。
苏晏的动作猛地顿住。
一股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缓缓放下通讯器，掏出私人手机。屏幕亮起，一个没有任何号码显示、只有乱码字符的加密信息源。
点开。信息栏里，只有一张图片。图片的拍摄角度极其刁钻，光线昏暗，带着偷窥般的恶意。
画面中央，是陈锋病房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城市的夜色。窗玻璃上，清晰地映照出病房内部的景象——惨白的灯光下，陈锋如同蜡像般躺在病床上。而病床边，一个穿着深蓝色勘查服的背影，正微微俯身，右手悬停在陈锋额头上方，距离那个十字烙印的纱布……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照片下方，配着一行冰冷、工整、如同印刷体般的文字：
新标本进展如何？污染源……是否己开始‘雕琢’？
苏晏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着被窥视的愤怒和被栽赃的杀意，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照片拍摄的时间……正是他之前站在陈锋床边，那个他几乎被“污染”意念吞噬的瞬间！
对方不仅知道投毒！不仅知道他在调查！甚至……就在现场！或者……就在他身边！在他最不设防、最接近“标本师”状态的时刻，拍下了这张充满暗示和恶意的照片！
这是警告！是挑衅！更是……赤裸裸的栽赃！
对方要将陈锋的“未完成”和可能的死亡，嫁祸给他这个“污染中”的新标本！要将“标本师”的罪名，牢牢地钉死在他身上！
苏晏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烫着他的掌心。
他缓缓地抬起头。
目光穿透实验室冰冷的灯光，精准地“钉”在警局大楼某个未知的、黑暗的角落。
那里，一双眼睛，正带着凝固的微笑，安静地注视着他。如同注视着一件……正在被“污染”的、完美的……新标本。
结晶之毒，己悄然渗透。
污染之网，正无声收紧。
而猎物与猎人的界限，在对方精心布置的陷阱中，彻底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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