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冬,小王庄至北平途中
破木窗外,那两盏昏黄的车灯如同鬼魅的眼睛,在死寂的夜色中缓缓逼近小王庄。引擎低沉的轰鸣声,碾碎了村庄的宁静,也碾碎了红星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黑狗皮?还是…‘佛手’的人?!”红星瞳孔骤缩,后背的伤口瞬间绷紧,撕裂的痛楚让他眼前一黑。他猛地转身,如同受伤的猎豹扑向土炕,一把抓起炕席下的镜面匣子和短柄斧!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
绝不能连累老蔫叔!更不能坐以待毙!
他踉跄着冲向门口,刚掀开破草帘,一股寒风卷着雪花灌了进来,几乎将他吹倒。门外院子里,老蔫佝偻的身影如同融入了夜色中的一块顽石,正静静地站在院门内侧的阴影里,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磨得锃亮、闪着寒光的劈柴斧。
“回屋!”老蔫的声音低沉而短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村口土路的方向。那两盏车灯己经停在了村口,隐约能听到开关车门的声响和压低的人语。
红星的心沉到了谷底。敌人堵住了村口唯一的通路!硬闯?以他现在的状态,无疑是送死!
“后墙…狗洞…”老蔫头也没回,用斧头朝着屋后方向极其隐蔽地指了一下,“出去…往东…野地里跑…别回头!”
狗洞?!红星瞬间明白了老蔫的意思。这是唯一生机!
“老蔫叔!一起走!”红星急道。
“滚!”老蔫低吼一声,带着一股狠戾,“俺是这儿的‘老蔫’!走了,谁信?!快滚!别磨叽!”他猛地向前一步,用身体挡住了院门缝隙,像一尊沉默的守门石兽。
村口方向传来了脚步声,正朝着这边快速接近!手电光柱胡乱地扫过土坯墙!
红星眼眶一热,牙关紧咬,不再犹豫!他深深看了一眼老蔫那在寒风中如同枯树般、却透着磐石般决绝的背影,猛地转身扑向屋后!
土坯房的后墙根下,果然有一个被杂物半掩着的、仅容一人爬行的破洞,上面还挂着几缕枯草。红星毫不犹豫,将镜面匣子插在腰后,短柄斧别紧,忍着剧痛,如同壁虎般迅速钻了进去!
冰冷刺骨的泥土混合着腐烂的草根气息扑面而来!他刚爬出洞口,滚进屋后冰冷泥泞的荒草丛中,就听到前院传来粗暴的砸门声和呵斥:
“开门!搜查!快开门!”
“再不开门老子踹了!”
紧接着,是老蔫那带着惶恐和卑微的、浓重本地口音的回应:“来…来了…长官…别…别踹门…”
红星趴在冰冷的泥地里,心脏狂跳,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透过稀疏的荒草缝隙,他看到前院微弱的油灯光下,几个模糊的黑影围住了老蔫。手电光柱在院子里乱晃。
“老头!见过这个人没有?!”一个粗鲁的声音吼道,显然在展示画像。
“没…没见过…长官…”老蔫的声音带着颤抖。
“搜!”另一个声音命令道。
杂乱的脚步声冲进了土屋!翻箱倒柜的声音、东西被砸烂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红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老蔫的药罐!那些草药!还有…炕席下的血迹?!
“妈的!穷鬼!什么都没有!”翻找的人骂骂咧咧。
“老头!你后院的洞是干什么的?!”有人似乎发现了后墙的狗洞!
“啊?那…那是狗洞啊长官…野狗钻进来偷鸡…堵…堵不上…”老蔫的声音带着哭腔,解释得合情合理。
短暂的沉默。似乎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晦气!走!下一家!”领头的骂了一句,脚步声开始朝院外移动。
红星刚想松一口气,却听到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脚盆鸡口音:“等等!(日语:待て!)”
红星浑身汗毛倒竖!是日本人!石川的人果然也来了!
那阴冷的声音用生硬的中文问:“你…采药的?最近…有没有…卖过止血的草药?给…外人?”
红星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对方在查药!老蔫的药铺身份暴露了!
“没…没有啊太君…”老蔫的声音更加惶恐,“都是…都是村里人头疼脑热…来抓点土方子…没…没外人…”
“八嘎!撒谎!”那日本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残忍的怒意!紧接着是皮鞭抽打在肉体上的脆响和老蔫压抑的闷哼!
红星目眦欲裂!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出去的冲动!
“太君息怒!太君息怒!”伪警察谄媚的声音响起,“这老东西就是不开窍!我们带回去好好审!肯定能撬开他的嘴!”
“带走!”日本人的声音冰冷。
杂乱的脚步声、喝骂声、老蔫被拖拽发出的痛苦呻吟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村口的汽车引擎轰鸣声中。
死寂重新笼罩了小王庄,只剩下寒风呜咽。
红星趴在冰冷的泥地里,如同被冻僵的尸体。愤怒、悲痛、愧疚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又一个!又一个掩护他的同志落入了魔爪!老蔫叔…豁牙老六…还有生死未卜的“梅花”和送信的老刀!王天风!石川!这笔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他挣扎着爬起来,后背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剧烈情绪和动作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渗透了粗布棉袄。他咬着牙,将涌上喉咙的腥甜硬咽了回去,辨了辨方向,朝着老蔫最后指引的东边野地,深一脚浅一脚地亡命奔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冰冷。
不能停!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报仇!才能完成使命!
他在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风中不知跑了多久,体力早己透支,全凭一股刻骨的恨意支撑。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好几次差点栽倒在地。
就在他即将力竭倒下的瞬间,远处传来了沉闷而规律的“哐当…哐当…”声!
是火车!
红星精神猛地一振!如同在沙漠中看到绿洲的濒死者,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狂奔!
穿过一片稀疏的枯树林,眼前赫然是一条在雪地中延伸、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铁轨!一列黑乎乎的货运列车,正如同钢铁巨龙般,喷吐着浓烟,在夜色中缓慢地行驶着,车轮碾压铁轨发出巨大的轰鸣!
是开往北平方向的运煤车!
天赐良机!
红星眼中爆发出求生的光芒!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列车奔跑,瞄准一节车厢敞开的顶盖口,在列车驶过他身边的刹那,猛地跃起,双手死死扒住了冰冷的、沾满煤灰的车厢边缘!
“呃啊!”巨大的惯性差点将他甩飞出去!后背的伤口如同被撕裂,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手臂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痉挛!他咬碎钢牙,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手脚并用,如同濒死的壁虎,一点一点,艰难万分地爬进了车厢!
冰冷的、混杂着煤灰和铁锈味的空气瞬间将他包裹。他瘫倒在厚厚的煤堆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的刺痛和浓重的血腥味。煤灰呛得他连连咳嗽,眼泪鼻涕混着汗水煤灰糊了一脸。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只剩下喘息的力气。
列车在夜色中轰鸣前行,寒风如同刀子般从敞开的车厢顶刮过。红星蜷缩在冰冷的煤堆角落,用冻僵的手摸索着,将冰冷的煤块盖在自己身上,勉强抵御一点刺骨的严寒。镜面匣子和短柄斧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半昏半醒、被寒冷和伤痛折磨得意识模糊之际,列车似乎开始减速,前方隐约出现了大片朦胧的灯火轮廓,如同匍匐在黑暗大地上的巨兽。
北平!终于到了!
但红星的心没有丝毫放松,反而绷得更紧!石川和“佛手”的老巢!此刻必然是龙潭虎穴!追捕他的天罗地网,恐怕早己在车站张开!
列车缓缓驶入巨大的货运编组站。刺眼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利剑般在车厢和煤堆上扫射!站台上,影影绰绰布满了持枪的日本兵和黑衣特务!盘查的吆喝声和狼狗低沉的吠叫声清晰地传来!
红星将身体更深地埋进冰冷的煤堆里,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盯着站台上的动静。每一道扫过的光柱,都像死神冰冷的镰刀擦过他的头皮。
就在这时,他藏身的这节车厢附近,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八嘎!滚开!军事重地!不准靠近!”
“放你娘的屁!老子是北平大学的学生!我们要见宋哲元!反对华北自治!还我河山!”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同学们!冲过去!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力量!”
是学生!大批举着标语、群情激愤的学生队伍,正试图冲破日本兵的封锁线,涌向站台!口号声、怒吼声、推搡声、警笛声瞬间乱成一团!站台上的日本兵和特务立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吸引了过去,紧张地维持秩序,驱赶学生!
混乱!天赐的混乱!
红星的心脏狂跳起来!机会!唯一的逃生机会!
他如同蛰伏的猎豹,在探照灯光柱被混乱人群吸引开的刹那,猛地从煤堆里窜出!动作快如鬼魅,贴着车厢冰冷的铁壁滑下!落地无声!他利用站台堆积的货物箱和混乱人群的掩护,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阴影,朝着与主出口相反、围墙角落一处堆放废弃枕木的黑暗地带疾速潜行!
寒风卷着雪花和学生的怒吼,吹拂着他沾满煤灰、如同鬼魅般的脸庞。他逃离了站台,但北平这座巨大的狩猎场,才刚刚向他敞开大门。老刀带着致命的“针线”是否己抵达?王天风这条毒蛇是否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而他,又该去哪里寻找揭露叛徒、点燃燎原星火的契机?腰间冰冷的短柄斧,在北平的寒夜里,无声地渴望着仇敌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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