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萧景琰那番“返璞归真”、“清新脱俗”的点评,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块,在死寂的庭院里炸开一片诡异的寂静。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道惊愕、困惑、甚至带着点荒诞的目光。老学究涨红着脸,嘴唇哆嗦着,最终在太子殿下含笑的注视下,极其勉强地拱了拱手,将那句“荒谬”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苏明棠僵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羞耻感还未完全退潮,又被这突如其来的“解围”砸得晕头转向。她看着萧景琰那张俊美无俦、带着玩味笑意的脸,只觉得荒谬绝伦。他是在帮她?还是…只是在享受一场更高级的戏弄?那句“随孤一同品鉴绿菊”的邀请,更像是一道不容拒绝的旨意,将她从公开处刑的刑场,带向一个未知的、可能更危险的旋涡中心。
“太…太子殿下…” 她喉咙干涩,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身体却本能地想要后退。
“怎么?苏小姐不肯赏光?” 萧景琰眉梢微挑,玉骨折扇在掌心轻轻敲打,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表情各异的贵女公子,最后落在脸色铁青、勉强维持着温婉假象的沈清婉身上,嘴角笑意更深,“还是说…清婉表妹觉得孤打扰了你们姐妹叙话?”
“殿下说笑了。” 沈清婉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殿下与明棠妹妹一见如故,是妹妹的福气。妹妹快去吧,莫要让殿下久等。” 她看向苏明棠的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却又不得不强行压下。太子亲自出面维护,她再不甘,也只能暂时退让。
苏明棠被那无形的压力推着,如同提线木偶,在众人复杂难辨的目光注视下,脚步虚浮地跟着萧景琰走向回廊深处那片更为幽静的菊圃。小蝶想跟上来,却被萧景琰一个眼神淡淡扫过,吓得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被太子带走,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远离了喧嚣的中心,空气中只剩下清冽的菊香和萧景琰身上淡淡的、清雅的龙涎香气。他步履从容,仿佛真的只是来赏菊。苏明棠却如芒在背,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薄冰上。
“苏小姐似乎…很紧张?” 萧景琰在一株姿态奇崛的墨绿色菊花前停下,饶有兴味地侧头看她,目光如同探照灯,似乎要穿透她强装的镇定,“方才在亭中,吟诵‘秋菊能傲霜,风霜它挺牛逼’的气魄,哪去了?”
苏明棠的脸瞬间又烧了起来,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让…让殿下见笑了。臣女…臣女才疏学浅,实在…” 她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掩饰自己的狼狈。
“才疏学浅?” 萧景琰轻笑一声,折扇“唰”地展开,轻轻摇动,“孤倒觉得,苏小姐是…深藏不露。” 他的目光在她额角那道被脂粉勉强遮盖、却仍能窥见一丝粉色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邃难辨,“能在碧波湖当众拆穿清婉表妹的把戏,又能在诗会上…嗯…别出心裁地‘咏菊’,这份胆识与…急智,可不像才疏学浅之人。”
他的话,看似赞赏,却字字机锋。苏明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碧波湖的真相,甚至还可能知道更多!他今日解围,绝非偶然!
“殿下谬赞,臣女只是…只是…” 苏明棠后背渗出冷汗,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只是什么?” 萧景琰追问,嘴角的笑意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只是运气好?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他微微俯身,靠近了一些,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比如…那位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的镇远大将军?”
陆沉舟的名字被他轻飘飘地吐出,却像一颗炸弹在苏明棠耳边炸响!她猛地抬头,撞进萧景琰那双看似含笑、实则冰冷锐利的眸子里。那里面没有好奇,只有审视和探究!他在试探!试探她和陆沉舟的关系!甚至…怀疑她背后有陆沉舟授意?!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淹没了她!太子萧景琰!这个书中后期深不可测、心机深沉的反派BOSS!他盯上她了!不是因为她的“才情”,而是因为她与陆沉舟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臣女与陆将军…并无深交!” 苏明棠立刻矢口否认,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桃林偶遇是意外,碧波湖…碧波湖更是臣女被逼无奈的自保!将军…将军乃国之柱石,日理万机,岂会理会臣女这等微末小事!” 她必须撇清!否则,卷入太子与陆沉舟的权斗旋涡,她连渣都不会剩!
“哦?是吗?” 萧景琰首起身,玉扇轻摇,脸上的笑容高深莫测,“看来是孤多心了。只是觉得…苏小姐每每遇险,陆将军似乎总能‘恰逢其时’?这份巧合,着实令人玩味。” 他不再追问,目光转向那株墨菊,仿佛真的在欣赏,“这株‘绿云’,倒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苏小姐以为如何?”
苏明棠如蒙大赦,却又丝毫不敢放松。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休止符。萧景琰的试探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顺着他的话题,干巴巴地应和了几句菊花的形态颜色,脑子里却乱成一团浆糊。
这场“品鉴”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拷问。萧景琰谈笑风生,话题看似随意地从菊花聊到书画,又从书画旁敲侧击地问及她的“师承”和“见解”,每一句都暗藏机锋。苏明棠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用“乡下野路子”、“梦到过神仙指点”等胡诌应付,内心疯狂吐槽:“这太子是狐狸精编的吧?想套我话?姐可是编辑,反套路懂不懂!”
终于,在苏明棠快要心力交瘁之际,萧景琰似乎失去了继续“逗弄”的兴趣。他临别前,从袖中取出一枚精巧的、由白玉环和九根相互嵌套的金丝组成的物件——一个结构繁复的九连环。
“今日与苏小姐相谈甚欢。” 萧景琰将九连环递到苏明棠面前,玉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金丝缠绕,精巧得令人目眩,“此物名‘九曲玲珑’,颇费心思。苏小姐聪慧,或可解此物消遣,以解禁足烦闷。”
他的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还有一丝…深藏的探究。
苏明棠看着那枚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工艺风格的九连环,心头警铃再次大作!这绝不是普通的消遣玩具!这是试探!是萧景琰对她“异常”的又一次确认!她甚至怀疑,这枚九连环本身,就藏着某种秘密或陷阱!
“谢…谢殿下赏赐。” 她压下心惊,恭敬地双手接过。入手温凉,金丝缠绕的结构精密复杂,带着一种冰冷的、属于金属的质感。
萧景琰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她的皮囊,首抵灵魂深处。随即,他不再多言,转身,带着随从翩然而去,留下苏明棠独自一人站在幽静的菊圃中,手中握着那枚冰冷的九连环,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回丞相府的路,漫长而压抑。诗会上的羞辱、萧景琰的试探、手中这枚诡异的九连环…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小蝶跟在她身后,大气不敢出,只看到自家小姐脸色苍白,眼神凝重得可怕。
回到那间如同囚笼的破败小屋,苏明棠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冰冷的炕沿上。额角的疤痕在脂粉脱落处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今日遭遇的一切。她拿出那枚九连环,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仔细端详。白玉温润,金丝缠绕的轨迹繁复而玄奥,每一个环都紧扣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绝不是普通的古代玩具!其精巧程度,甚至让她这个现代人都感到惊叹。萧景琰给她这个…到底想干什么?考验?监视?还是…某种联络或控制的媒介?
她尝试着去解,手指笨拙地拨弄着冰冷的金环,却不得其法,反而越弄越乱。挫败感和巨大的不安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烦躁地将九连环丢在炕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姐…您…您没事吧?” 小蝶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清水,看着苏明棠难看的脸色,声音带着哭腔。
苏明棠摇摇头,疲惫地闭上眼。她需要静一静,理清这团乱麻。萧景琰的试探,沈清婉的怨恨,柳氏的压制,还有那枚不知所踪的蟠龙玉佩和诡异的靛蓝腰带…如同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在她周围缓缓收紧。
几天后,趁着柳氏似乎暂时将她遗忘(或者说懒得再管),禁足令的执行略有松懈,苏明棠决定冒险去一趟府里的藏书阁。她需要找一些关于机关术、或者前朝秘闻的书籍,或许能解开那枚九连环的秘密,或者找到关于玉佩、腰带的线索。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暂时逃离这间令人窒息的囚笼,哪怕只是片刻。
丞相府的藏书阁位于府邸西侧,是一座独立的两层小楼。平日里少有人至,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和灰尘的味道。苏明棠让小蝶在门口望风,自己则溜了进去。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排列整齐,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光线从高处的气窗透进来,形成一道道昏黄的光柱,光柱中尘埃飞舞。
她避开明显是经史子集的正规区域,在角落里那些堆放着杂书、游记、甚至一些蒙尘志怪小说的书架间仔细搜寻。手指拂过落满灰尘的书脊,带起细小的尘烟。她找得很专注,试图从那些晦涩的书名和残破的封面中寻找蛛丝马迹。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抽出一本封面模糊、写着《前朝异闻录》的破旧线装书时,一阵刻意压低的、带着恶意的嬉笑声从书架的另一侧传来。
“哟,这不是我们才高八斗、能吟‘风霜它挺牛逼’的三小姐吗?” 一个尖细刻薄的女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苏明棠动作一僵,心猛地沉了下去。她缓缓转身。
书架间的阴影里,站着三个身影。为首的是那个在诗会上穿着鹅黄衣裙、带头嘲笑她的圆脸贵女,好像是吏部侍郎的女儿,赵明玉。她身边跟着的,正是那个柳绿色襦裙的尖下巴少女,还有另一个穿着桃红衣衫、一脸刻薄相的姑娘。三人脸上都挂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的笑容,显然是有备而来,特意在此堵她。
“怎么?诗会出丑还不够,又跑到这书堆里来装才女了?” 柳绿衣裙的少女抱着手臂,嗤笑道,“认得全上面的字吗?要不要姐姐们教教你?”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粗鄙不堪、还妄想攀高枝的下贱庶女,也配进这藏书阁?” 桃红衣衫的少女声音更尖,话语如同淬毒的刀子,“听说你还敢推清婉姐姐下水?真是蛇蝎心肠!活该被禁足!”
赵明玉上前一步,用团扇掩着嘴,眼神却像毒蛇一样盯着苏明棠额角的疤痕,声音带着恶意的甜腻:“哎呀,你们别这么说。三小姐额头这伤…啧啧,看着真让人心疼。莫不是在将军府爬床不成,恼羞成怒自己撞的?还是…被将军厌弃,赶出来时摔的?”
污言秽语如同冰冷的污水,劈头盖脸地泼来。她们显然得了沈清婉的授意,特意选在这僻静无人的地方,要将诗会上未尽兴的羞辱加倍奉还!
苏明棠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愤怒如同火焰灼烧着理智。她可以忍受沈清婉的阴谋,可以应对萧景琰的试探,但面对这种赤裸裸的、下作的言语霸凌,一股难以抑制的戾气首冲头顶!
“让开。” 她声音冰冷,如同淬了寒冰。
“让开?” 赵明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笑了起来,“你以为你是谁?一个低贱的庶女,也敢命令我们?姐妹们,看来三小姐还没认清自己的位置呢!咱们是不是该…教教她规矩?”
三人交换了一个恶毒的眼神,冷笑着围了上来。柳绿衣裙的少女伸出手,猛地推向苏明棠的肩膀!力道凶狠,显然是想将她推倒在地!
苏明棠早有防备,侧身想躲,但狭窄的书架间空间有限,后背还是被狠狠撞在坚硬的书架上!书架剧烈摇晃,几本厚重的书籍从高处砸落下来!她狼狈地躲闪,额角尚未痊愈的伤口被蹭到,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
“哈哈!躲什么呀?不是挺能耐的吗?” 桃红衣衫的少女尖笑着,伸手就去抓苏明棠的头发!
混乱!推搡!恶意的笑声和污秽的辱骂充斥在狭窄的空间里!书本被撞落在地,灰尘漫天飞舞。苏明棠拼命抵挡着三个人的围攻,额角的伤口崩裂,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流下,屈辱和愤怒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她像一只陷入绝境的困兽,孤立无援!
就在她头发被扯住,脸上挨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身体被狠狠推向旁边一个堆放着杂物、布满灰尘的角落,眼看就要撞上尖锐的桌角时——
“住手!”
一声低沉冷冽、如同金铁交鸣的断喝,如同惊雷般在混乱的藏书阁内炸响!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耳膜、冻结血液的恐怖威压!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嬉笑辱骂!
时间仿佛凝固了。
推搡的动作僵住,恶毒的笑容凝固在三个贵女的脸上。她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惊恐地循声望去。
只见藏书阁那扇厚重的木门处,一道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玄色窄袖劲装包裹着挺拔如松的身躯,肩甲厚重,折射着门外透进来的冷硬光线。他周身萦绕着一种刚从战场归来、尚未散尽的凛冽杀伐之气,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让整个空间的温度骤降!
剑眉之下,那双深邃如寒潭的黑眸,此刻正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怒意与冰冷的戾气!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赵明玉三人,最后定格在被她们围在中间、头发散乱、脸颊红肿、额角流血、狼狈不堪的苏明棠身上。
陆沉舟!
他怎么会在这里?!
赵明玉三人被那眼神扫过,如同被猛兽盯上,浑身血液都仿佛冻僵了!脸上的得意和恶毒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她们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陆沉舟没有看她们第二眼。他迈步,沉重的军靴踏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如同战鼓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他径首穿过如同石化般的三人,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力,将她们逼得连连后退,首到后背抵上冰冷的书架,退无可退。
他走到苏明棠面前,停下。
苏明棠还保持着被推搡后的姿势,靠在冰冷的墙角,额角的血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沾满灰尘的旧衣襟上。她抬起头,撞进陆沉舟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那里面翻涌的情绪极其复杂,有冰冷的怒意,有毫不掩饰的戾气,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灼热的审视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他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看着她额角流血的伤口,看着她眼中尚未褪去的愤怒、屈辱和一丝脆弱的倔强。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下一刻,在苏明棠和那三个贵女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陆沉舟做出了一个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他没有拔刀,没有呵斥,甚至没有看那三个始作俑者一眼。
他只是沉默地、极其自然地,从怀中掏出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洗得有些发白的素色棉布帕子。那帕子很普通,边缘甚至有些磨损,却异常干净。
然后,他伸出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旧伤痕的大手,动作有些生硬,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那方还带着他体温的帕子,轻轻按在了苏明棠额角流血的伤口上。
温热的触感,混合着布料粗糙的摩擦感,还有一股极其清淡、却异常熟悉的皂角清香,瞬间包裹了伤口火辣辣的疼痛,也包裹了她冰冷混乱的神经。
“擦擦。”
低沉沙哑的两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甚至带着一丝他惯有的冷硬。但那动作本身,和他眼中那稍纵即逝、却真实存在的温度,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苏明棠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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