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湖的波澜仿佛还粘在苏明棠的鞋底。那场当众撕破白莲面具的“胜利”,带来的并非扬眉吐气,而是一种浸入骨髓的冰冷和挥之不去的沉重。画舫靠岸时,那些贵女们复杂难辨的目光——震惊、鄙夷、探究、忌惮——如同无形的芒刺,扎在她背后。沈清婉最后那一眼怨毒,更是如同附骨之蛆,让她回到丞相府那破败小院时,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薄冰之上。
柳氏的反应快得惊人,也冰冷得刺骨。苏明棠前脚刚踏进自己那间散发着霉味的小屋,后脚主院的大丫鬟就带着两个粗使婆子堵在了门口。
“主母口谕,” 丫鬟的声音平板无波,眼神像看一件死物,“三小姐苏明棠,言行无状,冲撞贵客,搅扰清婉小姐游湖雅兴,致其受惊落水,险酿大祸!实乃不知礼数,顽劣不堪!罚禁足一月,抄写《女诫》百遍!期间饮食减半,静思己过!无令不得踏出院门半步!”
没有质问,没有调查,只有不容置疑的定罪和惩罚。轻描淡写地将沈清婉的自导自演定性为“受惊落水”,将苏明棠的自卫反击扭曲成“冲撞贵客”、“搅扰雅兴”。禁足一月,抄书百遍,饮食减半…这不仅仅是惩罚,更像是一种慢性的凌迟,一种无声的宣告——在这丞相府的后院,她苏明棠,永远是那个可以被随意揉捏、踩在脚下的庶女。沈清婉的“委屈”,就是她不可饶恕的罪过。
小蝶吓得面无人色,噗通跪倒在地。苏明棠却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额角那道粉色的疤痕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发亮,像一枚耻辱的勋章。她甚至没有争辩一句。争辩?在柳氏和沈清婉联手编织的权力之网面前,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只会招来更凶狠的扑杀。
“奴婢…领命。” 她垂着眼,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落锁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如同斩断了最后一丝与外界联系的绳索。破败的小院,彻底成了一座孤岛,一座被遗忘、被刻意遗弃的囚笼。
禁足的日子漫长而煎熬。每日只有小蝶能从门缝里递进来一点冰冷的、几乎看不到油星的稀粥和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子。额角的伤口在缺乏营养和药物的情况下,愈合得异常缓慢,时常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她每一次挣扎留下的印记。她伏在唯一一张瘸腿的木桌上,就着昏暗的油灯,用劣质的毛笔和粗糙的草纸,一遍遍抄写着那些禁锢女子思想、如同精神枷锁般的《女诫》。墨迹常常晕开,字迹歪歪扭扭,如同她此刻扭曲压抑的心境。
*女诫?呵,戒的是女子的脊梁,戒的是反抗的心。*
*沈清婉,柳氏…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把我困死?*
*做梦!*
身体的禁锢反而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更加锐利。碧波湖的遭遇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她对“撮合官配”的最后一丝幻想,也让她看清了这后宅争斗的残酷本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沈清婉绝不会因为一次挫败就收手,只会用更阴毒、更隐蔽的手段卷土重来。被动防守,只有死路一条。她必须主动出击,找到足以自保甚至反击的筹码!
而这块筹码…她猛地停下笔,目光落在被她藏在炕席最深处的那条靛蓝色腰带上。
那晚的反杀,她不仅保住了自己,还缴获了这件“赃物”。腰带内衬里藏着的那张写着【酉时三刻,后角门】的纸条,像一枚危险的钥匙,指向沈清婉不为人知的秘密通道。更重要的是,这条腰带本身!它的质地、绣工、尤其是那青竹暗纹…绝非寻常之物!
她再次拿出腰带,就着油灯昏黄的光线,仔细、观察。锦缎是上好的江南云锦,靛蓝色泽深沉均匀。青竹的绣线用的是极细的银线混合了某种泛着幽绿的丝线,针脚细密工整,图案清雅中透着一股风骨。这绝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普通货色,更像是…某种身份的标识,或者信物?
*这腰带的主人是谁?*
*沈清婉不惜栽赃陷害也要拿到它,或者用它来传递信息,它背后隐藏着什么?*
*那个神秘的货郎,又是谁?*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陆沉舟!原书男主!书中描述,陆沉舟生母出身神秘,似乎与某个隐世家族有关。这块玉佩…蟠龙玉佩!她猛地想起自己穿书之初死死攥着、后来诡异消失的那块关键道具!
心脏骤然狂跳起来!原书剧情碎片在脑海中翻涌:蟠龙玉佩,是陆沉舟生母遗物,象征着他另一半隐秘的身世,更是后期揭开陆家灭门血案真相的重要线索!她穿来时就攥着它,在将军府“捉奸”现场!后来在回小院的路上,它却离奇失踪了!
*玉佩…腰带…*
*蟠龙玉佩的失踪,和这条靛蓝青竹腰带出现的时间点如此接近!*
*这仅仅是巧合吗?*
*还是说…这腰带,本身就和玉佩有关联?甚至…是某种对应的信物?*
苏明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她一首以为腰带只是沈清婉用来栽赃的道具,但现在看来,它的价值可能远超想象!沈清婉处心积虑,甚至不惜用“私通”这种足以毁掉一个女子的罪名来构陷她,难道仅仅是为了这条腰带?还是说…这条腰带是找到玉佩的关键?或者,它本身就指向一个巨大的秘密?
她将腰带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锦缎贴着皮肤,却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混乱、兴奋、巨大的不安交织在一起。她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冰山的一角,而水下隐藏的庞然大物,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小蝶!” 她压低声音,呼唤守在门外的丫鬟。
小蝶的脸立刻出现在门缝的阴影里,带着惊惶:“小姐?”
“听着,” 苏明棠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从现在起,你帮我留意几件事,比之前更要紧万分!”
小蝶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用力点头。
“第一,动用一切你能想到的办法,打听清楚,这条腰带,” 苏明棠将腰带凑近门缝,让小蝶看清那青竹暗纹,“这种质地、这种青竹绣纹,在京城哪个铺子有卖?或者…是哪个府邸、哪个人特有的标记?尤其注意…是否与将军府有关联?” 她特意强调了“将军府”。
“第二,” 她眼神锐利,“那个后角门的货郎!必须给我挖出他的底细!姓甚名谁?住在何处?平时和哪些人接触?特别是…他和沈清婉身边的翠儿,到底在交易什么?除了腰带,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第三,” 苏明棠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沉重,“帮我…回忆一下,我穿…我出事之前,那块我随身带着的、白色的、上面有龙纹的玉佩,最后确切出现在哪里?是在将军府我房里?还是…在回来的路上?”
小蝶的脸色随着苏明棠的话越来越白,尤其是听到“玉佩”时,身体明显抖了一下。她努力回忆着,声音发颤:“小姐…那块玉…奴婢记得在将军府您被抓走时…您还死死攥在左手里…后来…后来在回府的路上,您被夫人叫去正厅…路上好像…好像摔了一跤?奴婢当时只顾着扶您…没…没注意…” 她越说声音越小,充满了愧疚。
摔跤?回正厅的路上?苏明棠的心沉了下去。那段记忆本就混乱不堪,充斥着恐惧和屈辱。玉佩很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丢失的!是被甩脱了?还是…被有心人趁机摸走了?沈清婉?柳氏的人?还是…那个一首如影随形、藏在阴影里的淡粉色裙角?
线索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沈清婉。她觊觎玉佩?或者,她通过某种渠道知道了玉佩的秘密,所以用这条腰带作为试探或交换?甚至…玉佩的失踪,根本就是她一手策划?!
一种强烈的、被无形巨网笼罩的窒息感扼住了苏明棠的喉咙。
小蝶领命而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消失在门缝的阴影里。苏明棠重新坐回冰冷的炕沿,油灯的火苗在她眼中跳跃不定。她拿起笔,想继续抄写那该死的《女诫》,试图用机械的动作来压制内心的惊涛骇浪。
笔尖蘸墨,落在粗糙的草纸上。
第一个字:“妇…”
笔尖顿住。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污迹。
她皱紧眉头。下一个字是什么?《女诫》的开篇是什么?“妇德…妇德…” 后面是什么?
大脑仿佛突然卡壳的齿轮,一片空白。那些熟悉的、禁锢了她好几天的文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强迫自己冷静,试图回忆更清晰的剧情线索。陆沉舟…他的家族灭门案发生在什么时候?原书里好像是在…是在他十六岁那年?不对…好像是十五?还是十七?具体是哪一年?
模糊!极其模糊!
关键人物…那个一首暗中帮助男主的太子幕僚叫什么名字?姓周?还是姓陈?还是…姓萧?不对,太子叫萧景琰…幕僚是…
碎片!全是混乱的碎片!像被打碎的镜子,再也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这不是简单的遗忘!这是…她赖以生存的“金手指”在失效!她对原书剧情的记忆,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模糊、消散!就像沙漏里的沙子,不受控制地流逝!
*为什么?!*
*是因为我改变了剧情?在桃林破坏了沈清婉的“偶遇”?在碧波湖当众揭穿了她的把戏?所以世界在修正?在抹除我这个“变量”?*
*还是说…玉佩的失踪,本身就是剧情崩坏的开始?那块玉佩,不仅仅是道具,更是某种…稳定剧情的锚点?*
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对抗这突如其来的、灭顶般的恐惧。额角的疤痕也在隐隐作痛,仿佛与记忆的流失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小姐!小姐!” 小蝶带着哭腔的、刻意压低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充满了惊惶,“不好了!奴婢…奴婢刚才偷偷去后角门附近…想看看能不能等到那个货郎…结果…结果…”
苏明棠猛地冲到门边,心脏狂跳:“结果怎样?”
“结果奴婢看到…看到翠儿在跟那货郎说话!离得远,听不清…但奴婢看到那货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给了翠儿!好像…好像是个小木牌?翠儿给了他一个钱袋…然后…然后那货郎好像…好像发现了奴婢在偷看!他…他朝奴婢这边看了一眼!眼神好凶!奴婢吓得赶紧跑了!” 小蝶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后怕。
小木牌?!
苏明棠的心猛地一沉!货郎发现了小蝶!这意味着打草惊蛇!沈清婉那边很快就会知道她在查!
线索断了!记忆在流失!玉佩不知所踪!敌人己经警觉!
如同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不断崩裂的岩石。所有依仗都在消失,而黑暗中的獠牙,己经悄然对准了她的咽喉。
油灯的火苗在苏明棠剧烈收缩的瞳孔中疯狂跳跃,将她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个在无声尖叫的幽灵。额角那道粉色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条狰狞的、正在苏醒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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