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点心风波（上）

青玉碟子稳稳落回手中的触感冰凉依旧，指尖触及那细腻温润的玉质，却仿佛带着一丝不真实的灼热，烫得她心尖都在发颤。云渺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僵硬地杵在紧闭的寒玉殿门外，厚重的玉门隔绝了内外，也隔绝了她劫后余生般剧烈的心跳。冷风打着旋儿卷过空旷回廊，裹挟着细碎的冰屑，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在她汗湿的鬓角和的颈侧皮肤上，激得她猛地一个哆嗦，这才从那场惊心动魄、几乎酿成“弑师”惨案的“投毒未遂”中彻底回魂。

她缓缓低下头，目光死死锁住碟子里那几块形状扭曲、焦黑如炭的“杰作”。刺鼻的焦糊气息顽固地盘旋在鼻端，像是对她糟糕厨艺最无情的嘲讽。尤其那块被精准“采样”了一小角、边缘光滑整齐如最锋利的刀削过的糕点，如同一个沉默的、带着荒诞意味的勋章，无声地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那高居云端、不染尘埃的剑尊玄宸，确确实实用他那双能引动天地寒气的、尊贵无比的手（或者说灵力），切下了这一小块，并……咽了下去。

“他……真吃了？”云渺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指尖带着十二万分的虔诚与小心翼翼，轻轻碰了碰那块“圣迹”的边缘，仿佛那不是一块焦炭，而是什么稀世奇珍，稍一用力就会化作飞灰。一股混杂着巨大荒诞、劫后余生的后怕、以及一丝丝难以言喻、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得意情绪，如同冰封泉眼下的暗流，在她心底深处“咕嘟咕嘟”地翻腾冒泡，搅得她五脏六腑都不得安宁。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留下的却是更深的茫然和无措。这……到底算什么？师尊玄宸，那高坐云端、视凡尘烟火如污浊的剑尊，竟然……纡尊降贵（或者说，是出于某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深不可测的动机？）尝了她这块足以谋杀味蕾、摧毁道心的“点心”？虽然仅仅是一点点点……小到塞牙缝都嫌不够的一点点……但这行为本身，就己经超出了她所有认知的范畴！比寒玉殿万年不化的玄冰还要令人费解！

“不行！此地不宜久留！”一个激灵，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冲散了那点荒诞的得意。云渺猛地抬头，警惕如受惊小鹿，飞速环顾着空旷冰冷、寂静得可怕的回廊。惨白的月光透过高窗洒在光滑如镜的玉石地面上，反射着幽幽冷光。万一被哪个巡夜的师兄师姐撞见，或者更可怕的，被铁面无私的执法长老瞧见她此刻正捧着这盘足以定她个“蓄意谋害师长”大罪的“凶器”……那真是跳进九幽黄泉也洗不清了！光是想象那可怕的后果，就让她脊背瞬间爬满冷汗。

她再不敢耽搁，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端着那碟随时可能引爆她前途的“罪证”，做贼似的踮起脚尖，沿着回廊最阴暗的角落，一路心惊胆战地溜回了自己那处偏僻得如同被宗门遗忘的小院。

“砰！”院门被紧紧关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云渺背靠着冰凉刺骨的门板，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才长长地、颤抖着吁出一口浊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咚咚作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久久无法平息。

处理掉剩余的“毒药”刻不容缓。她不敢动用可能留下灵力痕迹的法术，只能催动丹田内那点微薄可怜的灵力，指尖腾起一簇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小火苗。火苗舔舐着碟中那几块黑乎乎的“凶器”，发出“滋滋”的轻响，很快便化作一小撮散发着更加难闻气味的灰烬，被夜风一卷，彻底消散无踪。唯有那块缺了一角的“里程碑”，被她视若珍宝。

她毫不犹豫地从自己单薄的里衣上，“刺啦”一声撕下一块相对干净的布片。布片带着她微弱的体温和皂角的淡香。她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焦黑的“圣迹”捧起，用布片仔仔细细地、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好，每一个褶皱都抚平压实，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最后，她才珍而重之地将这个小包裹塞进了枕头底下最隐秘、最贴近脸颊的角落。指尖拂过枕头粗糙的布料，感受着下面那硬硬的、小小的凸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和微妙的成就感油然而生——这可是她攻略大业踏出的第一步！是那座万年冰山上，被她（用毒点心）凿下的第一道微小痕迹！是冰山融化的第一滴……呃，冰渣？

做完这一切，精神稍稍松懈，丹田处那如同附骨之疽的隐痛便开始隐隐发作。她盘膝坐在冰冷的蒲团上，试图运转那微薄的灵力进行调息。然而，思绪却如同脱缰的野马，根本不受控制，一遍又一遍、事无巨细地回放着方才在寒玉殿外的每一个瞬间：那道穿透厚重玉门和昏暗光线的、冰冷锐利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是如何将她钉在原地；那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却精准得令人发指的银白色灵力丝线，是如何如最灵巧冰冷的手指般缠绕上碟沿；那优雅得如同画卷、却又带着明显生疏感的启唇动作；以及……喉结处，那玉石般冷硬完美的线条，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下滑动了一个微小弧度，代表着一次无声的吞咽……

“噗……”想到那极具反差感的一幕，云渺忍不住又低低地笑了出来，笑声里带着点傻气，更多的却是劫后余生的释然和一种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得意。然而，笑着笑着，嘴角的弧度又慢慢垮了下来，眉头紧紧锁起，愁云惨淡。

这第一步，虽然跌跌撞撞、惊险万分，但总算是歪歪扭扭地迈出去了。可……然后呢？下一步该怎么走？难道要天天变着花样做这种“毒点心”去荼毒师尊那金尊玉贵的味蕾和消化系统？那恐怕不是攻略，是加速自毁！是嫌自己命太长！可是……除了这个笨拙到极点的方式，她一个刚入门、修为低微如蝼蚁、连靠近寒玉殿门槛都腿肚子发软的小弟子，还能有什么机会接近那座万年不化、寒气逼人的冰山？

“送温暖？嘘寒问暖？”云渺苦恼地揪着自己额前的碎发，几乎要把那可怜的几缕头发揪下来。“师尊他老人家看着就像一座完美无瑕的冰雕，需要吃喝拉撒睡这种凡俗之事吗？怕是连‘温暖’二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吧？”

“修炼？”念头转到这个方向，她更是沮丧得想撞墙。“就我这废柴资质和丹田里这破了个大洞的惨状，日夜不停地苦修，练到猴年马月也未必能筑基！更别提入他老人家那阅尽天骄的法眼了！恐怕连他殿门口扫地的资格都没有！”

思来想去，盘算来盘算去，似乎……只有继续在“食”字上死磕这一条路了？至少，他今天“吃”了，不是吗？虽然过程惊悚得让她差点心脏停跳，结果也未知（不知道师尊喝完那一大杯灵泉后，有没有立刻打坐运功排毒？或者干脆闭关疗伤了？），但这终究是一个信号！一个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真实存在的信号！

一个大胆又荒谬得让她自己都脸红的念头，在绝望的土壤里顽强地冒了出来：改良厨艺！下一次，至少要做个能看出是点心的点心！不求达到珍馐美味、仙气缭绕的境界，只求……无毒无害，卖相勉强能入眼，不至于让人一眼就联想到炼丹失败的残渣或者某种不可名状的黑暗物质！

说干就干！云渺骨子里那点被绝境和求生欲彻底激发的韧劲，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她猛地从蒲团上跳起来，开始在狭小简陋的房间里翻箱倒柜。原主留下的家当少得可怜，最终只在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小布袋里，翻找出小半袋颜色暗淡的灵谷粉，又在窗台上找到几个表皮有些干瘪、灵气稀薄的普通灵果。至于厨房？那简首是奢望。她这破院子，除了一张硬板床、一个破蒲团，就只有角落里那个用几块石头垒起来、上面架着个破瓦罐、勉强能烧点热水的简陋小灶台。

看着眼前这寒酸到极致的“烹饪设备”和同样寒酸的原材料，云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无力感，眼中却燃起了熊熊（也可能是盲目）的斗志！

“不就是点心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她撸起那洗得发白的宽大弟子服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臂，豪情万丈地对着那口破瓦罐宣布，“本姑娘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什么叫……呃，厨艺的起点！”

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云渺开始了她穿越以来第二次的“炼丹”……哦不，是“烹饪”大业。简陋的小院里，很快便升腾起一股……嗯，相当具有个人特色的烟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