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的营帐内,没有点灯。
唯一的亮光,来自帐篷顶端一个透风的小孔,月光如同一根冰冷的银针,刺入这片浓稠的黑暗,恰好照在一具趴伏在地的尸体上。
尸体身着廷尉府狱吏的服饰,后心处插着一柄短剑,剑柄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血腥气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己经开始变得黏稠。
蒙毅,这位统领着大秦最精锐亲卫的将军,此刻正背对着门口,高大的身影像一座沉默的山。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疲惫。
“半个时辰前,死在了我的营帐门口。一刀毙命,手法干净利落。巡逻的卫兵,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赵彻的目光,在那柄短剑上停留了一瞬。那是亲卫营的制式短剑。
王贲站在赵彻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亲卫营统领的营帐外,杀了廷尉府的狱吏,还用亲卫营的武器。这不叫挑衅,这叫宣战。这是要把整个亲卫营,架在火上烤。
“赵彻。”蒙毅终于转过身,他那张素来刚毅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云,眼中的血丝清晰可见,“你今天,去了廷尉诏狱?”
赵彻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他的一举一动,果然没能逃过这位统-领的眼睛。
“是。”赵彻没有辩解,“卑职以核查‘劫狱’案为由,去警告了人犯苍玄。”
蒙毅的目光如刀,死死地盯着他:“只是警告?”
“是。”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个狱吏,会深夜死在这里?他死前,正准备来向我通报,说你今日在狱中,与苍玄有‘异常接触’!”
“轰”的一声,赵彻的脑子仿佛炸开了一枚惊雷。
异常接触!
他和恩师之间用墨家秘语的交流,竟然被察觉了!
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眼神?是手势?还是自己最后敲击大腿的动作?
不,不对。廷尉诏狱那种地方,狱卒都是人精,他们或许能看出不对劲,但绝不可能看懂墨家的秘语。他们只会觉得“可疑”,然后上报。而这个狱吏,就是那个“信使”。
有人不想让他把这个“可疑”的消息,送到蒙毅这里。所以,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还要用亲卫营的剑,死在蒙毅的帐门口。
一石三鸟!
第一,除掉了一个可能会暴露赵彻与苍玄关系的证人。
第二,用廷尉狱吏的死,将水搅浑,让蒙毅和廷尉府之间产生间隙。
第三,也是最狠的一点,嫁祸!
一个刚刚和犯人“异常接触”的亲卫,一个知道他“异常接触”的狱吏,就死在了他所属的亲卫营里。无论怎么看,赵彻的嫌疑都是最大的!
这是一个局!一个从他踏入廷尉诏狱那一刻起,就己经设好的杀局!
是谁?
是那个从始至终都像幽灵一样存在的丞相李斯?还是那个己经嗅到血腥味的赵高?
亦或是……还有第三方势力?
“赵彻!”蒙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贲紧张地吞了口唾沫,手己经按在了剑柄上。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只要蒙毅一声令下,赵彻今天就得血溅当场。
赵彻没有看蒙毅,他的目光,他的“洞察之眼”,正死死地锁定着那具尸体,以及尸体周围的环境。大脑中的“墨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解析着现场的一切细节。
【尸体:廷尉狱吏,王五。】
【致命伤:短剑穿心,从背后刺入,角度刁钻,力道极大,非寻常人所能。】
【细节一:死者表情惊愕,说明他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甚至是……见到了熟人。】
【细节二:现场有拖拽的痕迹,但非常轻微。第一案发现场,应该在营帐外十步左右的阴影里。凶手将他拖到月光下,是为了让尸体被第一时间发现。】
【细节三:死者紧握的右拳中,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细节西:空气中,除了血腥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脂粉香气。】
脂粉香气?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破了赵彻脑中的迷雾。
他猛地抬头,看向蒙毅,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统领,杀人者,不是我。这也不是嫁祸,这是栽赃!而且是一个破绽百出的栽赃!”
“哦?”蒙毅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破绽?你说来听听!”
“第一,若是我杀人灭口,为何要用制式短剑?我身为墨家传人,身上有的是不留痕迹的杀人手法。用制式短剑,是唯恐别人不知道是我亲卫营的人干的吗?”
“第二,若是我杀人,为何要把尸体拖到您帐门口?这不是自寻死路吗?最好的处理方式,是让他永远消失。”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赵彻的目光,转向了王贲,“王贲,你告诉我,我们亲卫营,最近可有什么‘风雅’之事?”
王贲愣了一下,不明所以:“风雅之事?咱们这群大老粗,除了喝酒吃肉,还能有什么风雅……哦!我想起来了!”
王贲一拍大腿,“还真有!后营的李三,前几天不知从哪弄来一个西域舞姬,藏在营里,夜夜笙歌。那舞姬身上的香粉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兄弟们都说,李三那小子,迟早要死在女人身上!”
赵彻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缓缓走到尸体旁,不顾血污,小心翼翼地掰开死者那己经僵硬的右拳。
一枚小小的,雕刻着奇特花纹的铜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统领请看。”赵彻将铜扣呈给蒙毅,“这铜扣,不是我大秦的样式,倒像是西域之物。而这种脂粉香气,也绝非中原所有。”
蒙毅接过铜扣,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看了看赵彻,眼神中的杀意,终于褪去了一些,转为深深的疑惑。
“你的意思是……凶手是李三?”
“不。”赵彻摇头,“李三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身手。他只是一个棋子,一个被推到明面上的‘凶手’。真正的凶手,利用了他和那个舞姬,将所有线索都指向他,制造了一出‘奸情败露,杀人灭口’的假象。”
赵彻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在寂静的营帐中回响。
“这是一个局中局。对方先是察觉我与恩师接触,派出狱吏送信。再半路截杀狱吏,将尸体伪装成我杀人灭口的样子。他们算到统领您生性多疑,必然会怀疑我。但他们更高明的一点是,又留下舞姬这条线索,故意让我们查到李三身上。”
“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赵彻的目光,变得锐利如鹰,“让我们以为,事情到李三这里,就结束了。让我们以为,这只是一场亲卫营内部的丑闻。这样一来,真正的幕后黑手,就可以悄无声息地隐去。而我与苍玄‘异常接触’这件事,也就因为‘信使’的死亡,而死无对证了!”
蒙毅听着赵彻的分析,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从震怒,到怀疑,再到惊愕,最后化为一片凝重。
他意识到,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这己经不是简单的栽赃嫁祸,这是一场精妙绝伦的心理博弈和情报操纵。对方不只是要杀人,更是要用这具尸体,来误导他,甚至……是戏耍他!
“好一个‘墨影’之术。”蒙毅看着赵彻,眼神复杂,“你不仅看穿了局,还看穿了对方的目的。”
赵彻心中一凛。蒙毅,竟然也知道“墨影”。
“家师曾与我说过,墨家之术,善于洞察人心,布局破局。”蒙毅的声音低沉,“看来,他没有骗我。”
他曾与恩师有过交流?
赵彻的心中,掀起了更大的波澜。蒙毅与恩师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现在,你觉得,该怎么办?”蒙毅将问题,抛给了赵彻。
这既是考验,也是授权。
赵彻知道,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将计就计。”赵彻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们,就‘查’!而且要大张旗鼓地查!立刻封锁后营,抓住李三和那个舞姬!就以‘私藏奸细,谋害廷尉命官’的罪名!”
“我们不仅要查,还要把案子,主动捅到丞相府和中车府那里去!”
“让他们来看!让他们来审!让他们以为,我们真的顺着他们给的线索,掉进了这个‘奸情杀人’的圈套里!”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放松警惕。而我,才能利用他们以为的‘安全期’,去做我该做的事。”
王贲听得目瞪口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这弯弯绕绕的,比他绕着咸阳城跑十圈还累。
蒙毅的眼中,却爆发出了一团精光。
“好!好一个将计就计!”他重重地拍了拍赵彻的肩膀,“赵彻,从现在起,这个案子,由你全权负责!亲卫营上下,皆听你调遣!”
“但是,我只给你三天时间。”蒙毅的脸色,重新变得严肃,“三天之内,你必须找到真正的凶手,并且,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三天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亲自去向陛下请罪。”
他这是在用自己的前途,乃至整个蒙家的荣辱,来给赵彻做赌注!
赵彻的心,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他对着蒙毅,深深地行了一个军礼。
“卑职,定不辱命!”
走出营帐,夜风更冷。
赵彻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幕后黑手费尽心机,又是栽赃,又是误导,目的就是为了掩盖“星图”的秘密。这恰恰说明,“星TCP图”的重要性,远超他的想象。
他必须立刻行动。
治粟内史衙门,那五个可能的仓库,就是他今晚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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