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中,赵彻闭上了眼睛。
恩师描绘的完美世界,像最温暖的毒药,正一寸寸麻痹他的心智。放弃吧,一个声音在脑海中低语,这里没有痛苦,没有背叛,只有永恒的安宁,这不就是你最初的理想吗?
不。
不对。
赵彻的胸膛剧烈起伏,他强迫自己回忆起墨家村被焚毁的火光,回忆起恩师在狱中虽遭折磨却依旧清亮的眼神,回忆起那些在秦律下挣扎求生的,鲜活而痛苦的脸。
那些才是人。
有爱有恨,有哭有笑,会犯错,会后悔,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而拼尽全力。这才是人。
而眼前这个“完美世界”……它没有杂质,也没有生命。
赵彻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的迷茫与挣扎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他的“洞察之眼”在这一刻,看的不再是表象,而是这个幻境最底层的逻辑。
一个由“太一神晶”驱动,以他的记忆为蓝本,以“天下大同”为核心规则构建的精神牢笼。
它的能源,是情绪。它的武器,是理想。
想要打破它,用蛮力对抗情绪,用道理辩驳理想,都只会让它更强大。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它自身的逻辑,去制造一个它无法处理的悖论。
“老师,您说得对。”赵彻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
幻境中的恩师,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正欲说话。
赵彻却不给他机会,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那个脸上挂着标准幸福笑容的农夫。
“老丈。”
“我在。”农夫的回答温和而标准。
“集体需要你做出牺牲。”赵彻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街道,“从现在起,你将不再耕种。你将被剥夺一切,成为一个无用之人,以此来警示他人,安于现状便是落后。这是为了集体的进步,你愿意吗?”
农夫脸上那温和的笑容,第一次,僵住了。
他的程序告诉他,要无条件服从集体。但赵彻给出的指令,却与他“为集体耕种获得幸福”的核心设定,产生了根本性的冲突。
“我……愿意。”农夫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但他的眼神里,那纯净的幸福感,出现了一丝裂痕,一丝……困惑。
幻境中的天空,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有效!
赵彻心中安定,他没有停下,又走向那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小朋友。”
“我在。”
“你的理想是成为工匠,对吗?但集体经过评估,认为你的天赋更适合去清理沟渠,那里最脏最累,无人愿去,但对集体最有利。你将永远无法触碰你心爱的工具,你愿意吗?”
孩童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浮现出与农夫如出一辙的困惑。他的“理想”与“集体利益”被赵彻强行对立了起来。
“我……愿意……”
“轰隆!”
这一次,天空不再是闪烁,而像是被无形的手撕开了一道裂口,露出一丝外面溶洞的黑暗。周围行人的微笑变得扭曲,街道的边缘开始变得模糊。
“彻儿,住手!”恩师的脸上终于不再平静,他厉声喝道,“你在做什么!你在用私欲,污染这个纯净的世界!”
“私欲?”赵彻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悲凉,“老师,我只是在问他们,愿不愿意为了集体,放弃自己的幸福。这难道不是您所构建的最高准则吗?”
他没有去攻击这个世界的规则,而是利用这个规则,去攻击组成这个世界的“人”。
这个幻境可以抹平私欲,却无法抹平人性中最基础的“趋利避害”。它所谓的“幸福”,是一种被设定的平衡。而赵彻所做的,就是用更极端的“集体利益”,去打破这个平衡。
“你这是在狡辩!”恩师的身影开始变得不稳定,他的背后,那颗巨大的水晶若隐若现。
“不,我只是在验证。”赵彻步步紧逼,目光如剑,首刺恩师的核心,“老师,您告诉我,这个世界没有痛苦。那我现在就制造痛苦。如果一个集体,需要通过让它的成员感受痛苦来维持,那这个集体,还是完美的吗?”
“一个农夫的痛苦,一个孩童的痛苦,是为了所有人的幸福!”恩师咆哮道,他的声音己经带上了水晶的嗡鸣。
“说得好!”赵彻猛地一拍手,像是想通了什么关键,脸上露出一种狂热的、近乎癫狂的表情,“我明白了!老师!我终于明白了!牺牲是必要的!为了最终的、绝对的‘天下大同’,一切都可以被牺牲!”
他猛地转身,张开双臂,对着幻境中所有茫然的“人”,用一种充满蛊惑的语气高喊:“同胞们!我们还不够纯粹!我们心中还有对‘幸福’的贪恋!这便是原罪!来吧!让我们一起,为了更伟大的集体,放弃我们的五感,放弃我们的思想,放弃我们作为‘人’的一切!让我们化为这个世界最基础的砖石!这,才是最终极的奉献!这,才是最伟大的牺牲!”
这番话,彻底超出了幻境的逻辑范畴。
它在用一种更极端的“集体主义”,去否定这个幻境本身存在的意义。
农夫、孩童、商贩、行人……所有“人”的脸上,困惑变成了恐惧。他们看着赵彻,像在看一个疯子,一个魔鬼。他们本能地后退,想要远离这个要剥夺他们一切的“奉献”。
“不……不要……”
“我不想变成砖石……”
恐惧。
这种最原始、最真实的情绪,如同病毒一般,瞬间在这个“完美世界”里蔓延开来。
“嗡——!”
整个幻境剧烈地颤抖起来,天空彻底碎裂,大地崩塌,所有的人和物都化作无数光点,被吸向空中那颗疯狂闪烁的水晶。
“不——!”恩师的身影在扭曲中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最终也化作泡影。
赵彻站在崩塌世界的中心,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混乱,眼神平静。
墨影,非攻,兼爱。
若兼爱无心,则与暴政何异?
……
外界,溶洞中。
在都尉和侯生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下,那名李斯的奸细,正缓缓举起手中的匕首,对准了僵立不动的赵彻的后心。
他脸上的笑意冰冷而残忍。这个叫赵彻的文书,是个极好的工具,但也是个极大的变数。丞相大人的计划里,不需要变数。只要在这里结果了他,再将死因推给古墓机关,便神不知鬼不觉。
就在他的匕首即将刺下的瞬间。
“噗——”
赵彻猛地向前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刚从溺水的噩梦中挣脱,他双膝一软,单膝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醒了。
奸细的动作,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他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怎么可能?
他亲眼见过无数意志坚定的死士,都迷失在了这“太一神晶”的幻境中,最终精神崩溃而死。这个文弱的书生,怎么可能靠自己挣脱出来?
“咳……咳咳……”赵彻剧烈地咳嗽着,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去看那把几乎贴着他后背的匕首,只是抬起头,用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语气,对着那颗光芒己经黯淡下去的水晶,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原来,是利用人心的欲望和恐惧,构建幻境……真是……真是可怕的手段……”
他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杀机,自顾自地继续分析道:
“不过,只要是人心构建的,就一定有漏洞。只要找到那个最根本的‘欲望’,再用一个更极端的‘欲望’去冲击它,就能让它自我崩溃……就是对精神的损耗,太大了……”
说到这里,他仿佛才终于缓过一口气,艰难地转过头,看向身后那个举着匕首,脸色铁青的奸细。
赵彻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恐,反而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虚弱的笑容。
“这位……兄台,多谢你为我护法。”他喘着气,慢悠悠地说道,“这幻境厉害得紧,我差点就回不来了。对了,你举着刀……是要帮我切断什么邪祟吗?可惜,晚了一步。我己经自己把它……破了。”
场面,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都尉和一众秦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侯生和卢生张大了嘴,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
而那名奸细,额头上,第一次,渗出了一颗黄豆大的冷汗。
他的匕首还举在空中,刺下去,就是公然行凶;收回来,又显得做贼心虚。他感觉自己不像个顶尖的刺客,倒像个在集市上被当场抓包的笨贼。
这个赵彻,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他说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是在感谢,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什么叫“为我护法”?什么叫“晚了一步”?
他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你想干什么,我早就知道了。
奸细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阴鸷。他缓缓收回匕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赵……赵先生吉人天相,能自行破除幻术,实在可喜可贺。在下……在下是看你背后似乎有黑气缠绕,想帮你……驱邪。”
“哦?驱邪啊。”赵彻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一本正经地看向侯生和卢生,“两位仙师,这位壮士说我会驱邪,比你们的符纸都管用,你们怎么看?”
侯生和卢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http://pfwxxsw.com/book/847914-48.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pfwx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