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在东谷中盘旋，带走了最后一点同门重逢的温度。
赵彻的心，比这山谷里的石头还要凉。
公输磐那张因伤疤而显得狰狞的脸上，燃烧着的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狂热。那不是墨家的理想，而是一种被仇恨和野心扭曲后的怪物。毁灭，亦是新生？这是何等荒唐的疯话。
“大师兄，你疯了。”赵彻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我没疯！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公输磐向前踏出一步，狂热的目光死死锁定着赵彻，“阿彻，交出‘阳’石碎片，这是你作为墨家弟子，最后的责任！”
赵彻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匕首。硬拼，是死路一条。对方有五人，且都是身手不凡的同门，对自己知根知底。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墨影之术的核心，在于对“势”、“局”、“心”的运用。
势，是敌强我弱，绝不可力敌。
局，是死局，是对方精心布置的围猎。
那么，唯一的破局点，只在“心”上。
公-输磐的心，是什么？是仇恨，是偏执，是对力量的极度渴望。但在这层层包裹之下，是否还有一丝属于“大师兄”的残念？
“大师兄，你还记得吗？”赵彻忽然开口，语气变得异常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眼下无关的旧事，“当年在墨子学院，你为了造出一架能连射十矢的‘飞蝗’弩，三天三夜没合眼。最后关头，一个齿轮的榫卯偏了半分，功亏一篑。你气得把图纸撕得粉碎，说再也不碰机关术了。”
公输磐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
赵彻没有看他，目光悠远，像是在看过去的时光。“是我，把你撕碎的图纸，一片片粘了起来。我对你说，大师兄，墨家机关，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错，不可怕。怕的是，连错在哪里，都不敢去面对。”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公-输磐的脸上，变得锐利如刀：“你现在，就是在犯错。而且是一个，足以让整个墨家，万劫不复的错误！你所谓的‘新生’，不过是另一场暴政的开始！你所谓的‘主宰’，和那个坐在咸阳宫龙椅上的疯子，又有什么区别？！”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公-输磐的心上。他脸上的伤疤，剧烈地抽搐着。
“你……”
“我什么？”赵彻向前走了一步，竟是主动迎向了那两个拦路的同门，“你们的目标是我，是我怀里的‘阳’石碎片。但你们想过没有，这东西，既然能被我从徐福的据点里拿出来，就说明，它并不完整，甚至……极其不稳定！”
他缓缓举起右手，掌心之中，正是那块温润的水晶立方体。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知道，它能杀人。在大染坊，它让整个工坊化为齑粉。你们确定，要在这山谷里，再试一次它的威力吗？”
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不知道如何主动引爆，但对方不知道。信息差，便是此刻他唯一的武器。
那个身材瘦小的男子眼神一凝，显然是动了杀机。
但公输磐，却抬手阻止了他。他的眼神，在赵彻和那块水晶之间，来回游移，充满了忌惮与挣扎。他见识过古文明的力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不是凡人能抗衡的。
赵彻，赌对了。
公输磐的偏执，让他渴望力量，但也让他畏惧未知的力量。
“阿彻，只要你把它交给我……”公-输磐的声音，己经有些干涩。
“不可能。”赵彻斩钉截铁，“除非，你放弃你那可笑的复仇计划。大师兄，回头吧，我们一起，去找到师父，去找到那背后真正的秘密，而不是成为另一个暴君的工具！”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
“快！这边有动静！”
“魏将军有令，任何在禁区内鬼祟活动者，格杀勿论！”
是秦军的巡逻队！
公输磐脸色大变。他没想到，秦军的反应会如此之快。
赵彻心中一动，知道这是自己算计的另一环。他来之前，就在通往东谷的必经之路上，留下了一些伪装成劳役逃跑的痕迹。以魏缭的铁血手段，绝不会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大师兄，你还要在这里，跟我耗下去吗？”赵彻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
公输磐死死地瞪着他，眼神中的挣扎，最终化为了一股冰冷的恨意。“赵彻，你很好。你己经，不再是墨家的人了。从今天起，你，是我们的敌人！”
说完，他不再犹豫，一挥手：“我们走！”
五道身影，如同鬼魅一般，迅速地消失在了山谷另一侧的密林之中。
赵彻没有片刻停留，转身便向相反的方向遁去。他知道，公输磐的威胁，不是空话。他必须尽快行动。
他没有再回那个破旧的炭窑，而是首接朝着骊山主峰的方向潜行。
两天后，他终于抵达了那处被称为“黑风口”的巨大峡谷。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整个峡谷，都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的迷雾所笼罩。那雾气，仿佛有生命一般，缓缓地翻腾着，将峡谷内的一切，都隐藏了起来。雾气中，不时传来一些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般的怪声，偶尔还有几声凄厉的惨叫，随即又被浓雾吞没。
峡谷的入口处，驻扎着一支最精锐的秦军，还有几十名神情肃穆的方士。
赵彻躲在远处的一块巨石后，观察了整整一个白天。
他看到，秦军和方士，似乎对这片迷雾，也束手无策。
一个体格壮硕如牛的百将，大概是觉得这雾气有辱大秦军威，怒吼一声，带着一队人，就想往里冲。结果刚踏入雾气不到三丈，整队人就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互相推搡，甚至拔刀相向，最后被他们的同伴，手忙脚乱地用绳子给拖了出来。一个个双目赤红，口吐白沫，显然是陷入了某种强烈的幻觉。
又有几个方士，摆开法坛，又是摇铃，又是烧符，口中念念有词，试图“驱散邪祟”。结果折腾了半天，那迷雾，连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其中一个老方士，大概是咒念得太投入，脚下一个踉跄，半个身子探进了雾里。仅仅一瞬间，他便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被同伴拉出来时，半边脸上的血肉，己经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的石质化颜色。
“蠢货。”赵彻在心里，冷冷地评价道。
他的“洞察之眼”，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这根本不是什么雾，而是一个巨大的，以“阴石”为核心，散发出来的能量场。这个能量场，扭曲了光线，干扰了磁场，更能首接入侵碳基生物的大脑，放大其内心的恐惧和欲望，从而产生幻觉。那个老方士的“石化”，也不是被诅咒了，而是他的身体，在短时间内，被高浓度的“硅基化”能量，侵蚀了。
这片迷雾，就是一个巨大而精密的，结合了物理防御和精神攻击的，古文明防御系统。
而那些普通士兵和方士，用凡人的方法去对抗它，就像是拿着木棍，去捅一个高速运转的绞肉机。
赵彻没有轻举妄动。他静静地等待着。
夜幕降临，他悄悄地，取出了怀中的水晶立方体。
当他将精神力，缓缓注入其中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块“阳”石碎片，似乎与远处的“阴石”能量场，产生了某种共鸣。
“嗡……”
立方体，散发出柔和的微光。
赵彻的眼前，那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忽然变得“透明”了起来。
不，不是透明。而是，他看到了迷雾背后，那无数条比蛛网还要复杂的，流动的能量线路。这些线路，有强有弱，有粗有细，它们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巨大的，立体的迷宫。大部分的线路，都闪烁着危险的红色光芒，那是能量最狂暴，最致命的区域。但其中，也夹杂着一些极其微弱的，呈现出淡蓝色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能量流。
这些蓝色能量流，像是一条条蜿f蜒曲折的，在激流中若隐若现的安全小径。
赵彻的心，狂跳起来。
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穿过这片死亡迷雾的，唯一通路！
这就是“信息差”带来的绝对优势！李斯也好，徐福也罢，他们或许知道地宫里有宝贝，却根本不理解这套系统的运作原理。他们只能用人命去填，去试探。
而他，赵彻，手握着这个古文明的“解码器”，第一次，在这盘棋上，取得了真正的，领先一步的优势。
他没有立刻行动。他用了一整夜的时间，将那张复杂的“能量地图”，牢牢地，刻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他知道，地宫的大门，己经向他敞开。
而他要做的，就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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