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咸阳城的天空终于放晴。
雨后的街道,泥泞不堪,空气中混杂着湿土、牲畜和食物的复杂气味。但这丝毫没有影响这座帝国之都的活力。东市的叫卖声、铁匠铺的捶打声、车轮滚滚的碾压声,汇成了一曲嘈杂而充满生命力的交响。
赵彻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将亲卫的制式佩剑换成了一把更常见的青铜短剑,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他成功地向统领蒙毅请了令。
理由无懈可击——奉丞相“点拨”,彻查咸阳城内与儒生有牵连的“可疑人员”,挖出潜在的“乱党”。
蒙毅虽然觉得李斯未必是这个意思,但赵彻主动请缨,态度“忠诚”,他也没有理由驳回。毕竟,在“焚书令”这个节骨眼上,任何表现出积极性的行为,都是政治正确。
于是,赵彻得到了宝贵的自由时间。
他没有去那些儒生们经常聚会的茶馆酒肆,那些地方,现在肯定布满了眼线。他要去的地方,是东市最龙蛇混杂的“三教九流巷”。
这里,是官方权力的边缘地带,却是地下世界的中心。逃奴、破落户、六国来的商贾、以及各种见不得光的信息贩子,都聚集于此。
赵彻的目标很明确——找到一个叫“老三”的家伙。
老三,大名不详,以在兄弟中排行第三为号。这家伙是个地道的“咸阳百事通”,只要价钱给到位,从“哪家贵人的狗丢了”到“哪个官员昨晚宿在哪房小妾处”,他都能给你打听得一清二楚。
穿过几条挂着晾晒衣物的狭窄巷道,赵彻在一个卖羊汤的摊子前停了下来。摊主是个独眼龙,正挥着大勺,将翻滚的羊杂汤盛入陶碗。
“老板,一碗羊汤,多放些芜荽。”赵彻坐下,声音压得很低。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独眼龙老板头也没抬,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盛好一碗汤,重重地放在赵彻面前的木桌上。
赵彻没有动碗,只是从怀里摸出两枚秦半两,放在了桌上。
独眼龙老板瞥了一眼,依旧没说话,转身忙活去了。
赵彻安静地坐着,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他的“洞察之眼”让他能轻易地捕捉到常人忽略的细节。
【斜对面的当铺,伙计在过去一炷香的时间里,朝巷口看了十七次,显然在等人。】
【左手边的酒馆里,三个操着楚国口音的汉子,腰间佩剑的磨损痕迹,是战场上留下的,而非江湖械斗。】
【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贩,他的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那不是摆弄脂粉的手,是常年握兵器的手。】
这个地方,果然和李斯说的一样,藏着不少“老鼠”。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枯干,留着两撇山羊胡的男人,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赵彻对面。
“哟,客官,一个人喝汤多没劲啊。要不要小的陪您聊聊?”
正是老三。
赵彻没有看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上的两枚铜钱。
老三的眼睛立刻亮了,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诚了许多:“得嘞!客官您想聊点啥?是天南还是地北?是风花还是雪月?”
“聊点最近咸阳城里的‘新风尚’。”赵彻淡淡地说道。
老三心领神会,压低了声音:“客官是说……‘焚书’的事?”
“我听说,有不少人对这件事,很有‘想法’。”赵彻端起羊汤,吹了吹热气,仿佛只是在闲聊。
老三搓了搓手,面露难色:“客官,这可是掉脑袋的买卖。现在满大街都是黑冰台和丞相府的探子,小的也怕啊。”
赵彻没说话,只是从袖子里又摸出了一小袋钱,放在桌上。钱袋落在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而的声响。
老三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那点所谓的“害怕”立刻烟消云散。他凑得更近了,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哼。
“有想法的人多了去了!那些被断了活路的儒生死忠,算一批。但他们成不了事,顶多就是哭哭啼啼,写几首酸诗,然后就被拖去喂狗了。”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赵-彻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不耐烦。
“懂,懂!”老三连忙点头,“您是想听那些……‘能成事’的?”
他伸出三根手指:“除了儒生,还有三股人,最近蹦跶得最欢。”
“第一股,是些老世族。陛下推行郡县制,断了他们的根。他们巴不得天下大乱,好恢复旧制。这帮人有钱,有人脉,但胆子小,只敢在背后拱火。”
“第二股,是些方士。以前靠着炼丹求仙,骗得盆满钵满。现在陛下一声令下,把他们的‘丹方’全给烧了,还把他们和儒生一起骂成‘妖言惑众’。这帮人最是诡计多端,据说在暗中串联,想给朝廷弄点‘天降神罚’出来。”
赵彻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方士和儒生被一同坑杀,史称“坑杀术士”。恩师让他去骊山,而骊山大墓,正是方士们为始皇帝设计的“地上仙国”。这两者之间,必有关联。
“第三股呢?”赵彻追问。
老三的脸色变得凝重了许多,他警惕地看了看西周,才用气声道:“第三股,最是凶悍。是六国的余孽!”
“哦?”
“客官您想啊,焚书令一下,六国史书尽毁。这对那些亡了国的旧贵族来说,不只是烧了书,是刨了他们的祖坟!断了他们的念想!我听说,有几个胆大包天的楚国后人,己经秘密潜入了咸阳,他们的口号是‘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正到处联络旧部,准备搞个大新闻!”
“大新闻?”
“是啊!”老三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我收到风声,他们好像在找一样东西。一样……能让秦军大乱的东西。”
赵彻的心跳猛地加速:“什么东西?”
老三嘿嘿一笑,搓了搓手指。
赵彻会意,将那一小袋钱推了过去。
老三迅速将钱袋收入怀中,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说道:“具体是什么,小的这种层面也打听不到。但听说,和骊山大工程的‘图纸’有关。您想啊,骊山陵墓,那可是我大秦的命脉所在!动员了七十万刑徒,耗费国帑无数。要是那里的图纸泄露出去,被人找到了薄弱环节,或者干脆一把火给点了……啧啧,那乐子可就大了!陛下不当场气死,也得扒了半层皮!”
骊山!图纸!
赵彻的脑海中,仿佛有电光闪过!
恩师让他找的“星图”,和六国余孽要找的“图纸”,会不会是同一样东西?
这个可能性极大!
在古人眼中,“星图”即是天象图,也是地理堪舆图。修建皇陵这种关乎国运的大事,其布局图纸必然会结合天象星宿,称之为“星图”毫不为过!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他的目标,是找到“星图”,揭开古文明的秘密,保留文明火种。
而六国余孽的目标,是拿到“图纸”,制造混乱,颠覆秦朝。
他们的目标,在某个节点上,是重合的,但最终的目的,却是背道而驰!甚至,如果让六国余孽得手,他们很可能会在混乱中,将赵彻想要保护的那些“禁忌知识”彻底摧毁!
这是一场多方参与的夺宝赛,而他,现在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选手。
就在赵彻思绪翻涌之际,巷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让开!都让开!官府办事!”
几名身着黑衣的官差,手持长戟,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领头的,正是李斯身边那个面容阴柔的文士。
“封锁巷子!挨家挨户地搜!丞相有令,任何窝藏乱党者,株连三族!”
阴柔文士的声音尖锐而刺耳,传遍了整条巷子。
一瞬间,三教九流巷里炸开了锅。小贩们慌忙收拾摊子,路人们西散奔逃,整个巷子乱成了一锅粥。
老三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他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想往人群里钻。
“客……客官,小的先走一步……”
然而,己经晚了。
那阴柔文士的目光,如鹰隼一般,越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锁定在了赵彻和老三这张桌子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赵亲卫,我们又见面了。丞相大人说了,您‘忠心可嘉’,特意派我来‘协助’您办案。不知您在这市井之中,可有什么‘发现’啊?”
他故意把“协助”和“发现”两个词,咬得极重。
赵彻心中一沉。
他被跟踪了!
或者说,从他踏出咸阳宫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未离开过李斯的视线。
李斯让他出来查案,不过是放长线,钓大鱼。而他自己,就是那条被放出去的鱼饵!
现在,鱼儿似乎钓到了什么,收网的人,就立刻出现了。
赵彻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周围。官差己经堵住了巷子的两头,那几个疑似楚国余孽的汉子,此刻正被堵在酒馆门口,眼神中透出绝望的凶光。
一场血腥的冲突,一触即发。
而他,赵彻,此刻正坐在风暴的中心。他不仅要在这场风暴中保全自己,还要保护他刚刚得到的情报,更要在那阴柔文士的眼皮子底下,想办法为自己下一步的行动,铺好道路。
“墨影”之术,讲究借势而为。
眼下这场混乱,是危机,但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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