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差。
自从骊山那边,传来了“诅咒”和“怪物”的风声后,他的睡眠,就变得极差。他时常在深夜被噩梦惊醒,梦里,是无尽的黑暗,和那双从地底深处凝视着他的,冰冷的、非人的眼瞳。
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骊山地宫的工程,触怒了那些沉睡的“神明”。
于是,他变得更加依赖徐福。
徐福的“病”,在始皇帝不惜血本地投入了无数珍稀药材后,“奇迹般”地好转了。他又恢复了那副仙风道骨,悲天悯人的模样。每日里,他都在望仙阁,为始皇帝卜算吉凶,讲解那些来自“太古”的玄妙道理。
他告诉始皇帝,骊山之下,镇压着“地之阴脉”,乃是整个天下的龙气之源。如今阴脉躁动,非但不是凶兆,反而是“升仙之门”即将开启的吉兆。所谓的“怪物”和“诅咒”,不过是地脉能量泄露,与凡人血肉结合后,产生的“伪神”残渣。
想要平息这一切,唯有加快工程进度,尽快建成地宫,以“阳”克“阴”,引动真正的“神力”,洗涤凡尘,得道长生。
这番说辞,正中始皇帝下怀。他对徐福,愈发深信不疑。
他将越来越多的权力,下放给了徐福。不仅骊山的所有方士,都归其节制。甚至连总监工魏缭,和驻守的秦军,在某些“特殊事务”上,也必须听从徐福的调遣。
始皇帝将他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场豪赌之中。他似乎己经忘记了,他还是一个帝国的统治者。朝堂之上的政务,被他抛之脑后。每日的朝会,也变成了三日一次,甚至五日一次。
权力的天平,出现了真空。
而有真空的地方,就必然会有人,想要去填补它。
中车府令赵高,便是最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的,第一人。
“汤药案”的失利,让他丢了协理廷尉府的权力,还被罚俸三年,闭门思过。这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
他将这一切,都归罪于李斯和蒙毅。
他躲在自己阴暗的府邸里,像一条受伤的毒蛇,舔舐着伤口,日夜盘算着,如何报复。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日,始皇帝的第十八子,公子胡亥,又一次因为功课没有做好,被老师斥责。心烦意乱的他,没有回自己的宫殿,而是鬼使神差地,跑到了赵高的府上。
因为整个咸阳宫里,只有赵高,最会讨他欢心。
“老师傅只会念叨那些之乎者也,听得我头都大了!我乃父皇之子,生来富贵,学那些酸文,有何用处?”胡亥一脚踢翻了一个香炉,满脸的骄纵与不耐。
赵高瘸着一条腿,亲自为他端上了一盘冰镇的蜜瓜,脸上,是那副标志性的,谄媚入骨的笑容。
“哎哟,我的好公子!您说得太对了!您是真龙血脉,天潢贵胄,那些凡夫俗子的学问,怎配入您的法眼?”
赵高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胡亥的神色。
“公子您想啊,如今陛下,日理万机,心系的,是长生久视,是帝国千秋万代的基业。这等大事,岂是书本上的道理,能说得清的?”
“那你说,该学什么?”胡亥来了兴趣。
赵高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
“公子,您该学的,是‘势’。是权势,是天下大势!”
“陛下如今,最信任谁?是仙师徐福!仙师在做什么?在为陛下,开启通往神明世界的大门!这,就是如今大秦,最大的‘势’!谁能顺应这个‘势’,谁,就能得到陛下的青睐。谁,才是未来,真正能为陛下分忧的人。”
胡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赵高见状,又加了一把火。
“可是啊……”他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朝中有些大臣,却看不清这个‘势’。他们,只相信自己的那套老规矩,老法度。比如那丞相李斯,嘴上说着为陛下分忧,查什么六国余孽。可他心里,却对仙师的‘神迹’,充满了怀疑!他这是不信仙师,更是……不信陛下啊!”
“还有那个蒙毅!仗着自己是亲卫统领,就敢跟丞相勾结,联合起来,欺负到我们自己人的头上!上次的‘汤药案’,奴才受点委屈不要紧,可他们如此行事,分明就是想借机,打压仙师,阻挠陛下的长生大业!其心,何其毒也!”
这一番颠倒黑白,挑拨离间的言语,听得胡亥,是热血上涌,义愤填膺。
在他那简单的头脑里,事情被简化成了——支持徐福和父皇的,是好人(比如赵高);反对的,都是坏人(比如李斯和蒙毅)。
“赵高!”胡亥一拍桌子,“你说,我该怎么做?”
赵高眼中,闪过一丝得计的寒光。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公子,您是陛下的儿子,您的话,比我们这些奴才,有分量得多。您要做的,很简单。”
“第一,您要时常去望仙阁,向仙师请教。要表现出,您对‘神迹’,对长生之道,充满了敬畏和向往。这样,仙师,就会在陛下面前,为您美言几句。”
“第二,您要抓住一切机会,在陛下面前,不经意地,提一提李斯和蒙毅的‘不妥之处’。比如,可以说,李斯大人太过拘泥于法条,不懂变通,可能会耽误了陛下的‘神机’。可以说,蒙毅将军治军虽严,但似乎与李斯大人,走得太近了些……”
“如此一来,陛下心中,自然会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种子一旦发了芽,那李斯和蒙毅,离倒台,也就不远了!”
胡亥听得是连连点头,觉得赵高此计,简首是妙不可言。
他哪里知道,自己,己经成了赵高手中,一把最锋利,也最愚蠢的,刺向政敌的刀。
从那天起,咸阳宫里的风向,开始悄然改变。
胡亥,成了望仙阁的常客。他那副对徐福毕恭毕敬,对“神迹”五体投地的模样,让徐福大感满意,也让始皇帝龙心大悦,觉得这个儿子,总算是“开窍”了。
与此同时,一些风言风语,也开始在宫中流传。
“听说了吗?李斯丞相,最近总往城南跑,不知在密会什么人。”
“蒙毅将军手下的亲卫,好像对骊山的‘神迹’,頗有微词呢……”
“上次的‘汤药案’,查来查去,抓的都是些小鱼小虾,真正的幕后黑手,根本没抓到。廷尉府的办事效率,也不过如此嘛。”
这些谣言,像无孔不入的虫子,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它们或许不会立刻产生效果,但却在一点点地,侵蚀着李斯和蒙毅,在皇帝心中的信誉。
而赵高,则趁着这个机会,开始在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位置上,安插自己的亲信。比如,负责采买宫中用度的宦官,负责记录陛下起居的文书……
他就像一只蜘蛛,在皇帝的权力核心,因为疏于打理,而布满了灰尘的角落里,重新,织起了自己的网。
这一切,同样,通过“泥鳅”那张无处不在的情报网,传到了骊山的赵彻耳中。
赵彻看完密信,久久无语。
他只觉得一阵荒谬。
自己在这里,面对的是足以毁灭世界的古文明危机,是会吃人的“石化”怪物,是心狠手辣的魏缭和深不可测的徐福。
而咸阳宫里那群人,他们关心的,却是如何争权夺利,如何搬倒政敌。
胡亥的愚蠢,赵高的阴狠,始皇帝的偏执……这一切,都像一出令人发笑,却又笑不出来的黑色闹剧。
但也正是这场闹剧,为赵彻,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咸阳的宫廷内斗之中。李斯要应对赵高和胡亥的攻击,自顾不暇;赵高和徐福,则忙着巩固自己的地位,哄骗皇帝。
没有人,会真正注意到,在骊山这个巨大的、混乱的、充满了血腥和死亡的工地上,有一个不起眼的“采药人”,正在一点点地,接近那个最核心的秘密。
赵彻收起密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自嘲。
他原本以为,自己最大的敌人,是徐福,是李斯,是那个神秘的“守墓人”。
现在他才发现,他真正的敌人,或许,是这个帝国的腐朽本身。
是一种从上到下,深入骨髓的,无可救药的……疯狂。
“也好。”赵彻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重新投向了那座被黑暗笼罩的骊山主峰。
“你们闹吧。闹得越凶越好。等你们从权力的美梦中醒来时,或许会发现,这个世界,早己不是你们认识的模样了。”
他的身影,再次融入了黑暗。
像一个孤独的守夜人,走向那座,即将被唤醒的,沉睡了万年的……地狱。
(http://pfwxxsw.com/book/847914-28.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pfwx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