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风,似乎一夜之间,就变得肃杀了许多。
丞相李斯的府邸,书房的灯火,又一次亮到了天明。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两份卷宗。一份,是关于城西大染坊坍塌的调查报告,结论是“意外”;另一份,是关于中车府令赵高意外摔断腿的通报。
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却让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尤其是,当他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密报了徐福病倒和其护卫“影子”断臂的消息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李斯不是蠢货。他从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在他看来,所谓的“神迹”,不过是某种他尚未理解的手段。而现在,这种“手段”显然是出了纰漏,甚至引发了一场他不知道的、极其惨烈的冲突。
有人,在暗中,向徐福动了手。而且,看样子,还成功了。
是谁?
李斯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名字。六国余孽?军中对陛下不满的将领?还是……某个同样掌握着异术的方士?
他想不通。这盘棋,己经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了巨人牌局的侏儒,连桌上的牌是什么都看不清。这种无力感,让他感到愤怒,也感到一丝恐惧。
而就在李斯焦头烂额之际,一场新的风波,己经在咸阳城里,悄然酝酿。
源头,是一碗汤药。
徐福“病倒”的第三天,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沉重。始皇帝的怒火,己经烧到了太医署所有医官的头顶。就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之际,一个消息,不知从何处,传了出来。
据说,在南郡的某个偏远山村,流传着一种古老的“还魂汤”。这种汤,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尤其是因“心神耗损”而引发的重病,有奇效。其配方也并不复杂,只是需要一味极其特殊的药引——须在子时,取咸阳宫北门外,那棵千年古槐树下,朝北生长的树根,三寸三。
这个方子,传得有鼻子有眼,仿佛确有其事。
消息传到宫中,始皇帝如获至宝,立刻下令,命人去取。
然而,命令下达到内宫,却被一个人,给拦了下来。
中车府令,赵高。
“陛下!”赵高拖着一条打着夹板的伤腿,跪在始皇帝的病榻前,声泪俱下,“此方,来历不明,恐有蹊跷啊!仙师之体,乃神人也,岂能用此等乡野鄙夫的偏方?万一……万一冲撞了仙体,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始皇帝皱了皱眉:“有何蹊跷?”
“陛下您想,”赵高叩首道,“咸阳城这么大,为何偏偏是宫门外的古槐?还要子时去取?还要朝北的根?这分明是有人,在借此,窥探宫中龙气!其心可诛啊!依奴才看,这定是那些六国余…孽,或是对仙师心怀妒忌的奸佞小人,故意设下的圈套,想借此,加害仙师,动摇我大秦国本!”
这一番话,说得始皇帝心中一凛。他本就多疑,被赵高这么一煽动,顿时觉得此事确实疑点重重。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赵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陛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事,当彻查!将散播此谣言者,抓来严刑拷打,必能问出幕后主使!”
始皇帝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准了。此事,就交由你中车府,与廷尉府一同办理。朕倒要看看,是何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
命令很快传到了李斯的案头。
李斯看着那道由赵高亲手草拟的、始皇帝批准的谕令,久久没有说话。他的手指,在竹简的边缘,缓缓着。
他的第一反应,是荒谬。
一碗汤药,一个不知真假的偏方,竟然能掀起如此大的风浪,甚至要两大中枢机构,联合查办。
但很快,他就品出了其中的味道。
赵高,这个看似一首在为徐福说话的阉人,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太过激了。他不仅阻止了皇帝用药,更是主动请缨,要将事情闹大,要把所谓的“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他想干什么?
李斯几乎在一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赵高,在害怕。
他害怕这碗汤药,真的有效!
如果一个民间的偏方,就能治好徐福的“病”,那岂不是证明了,徐福并非无所不能的“真仙”?他也会生病,也需要凡人的药物来医治。这对于徐-福苦心经营的“神格”,将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赵高此举,表面上是在保护徐福,实则,是在用一种更极端的方式,来维护徐福的“神秘”和“权威”。他要用一场大张旗鼓的搜捕,来掩盖自己的心虚,将所有可能动摇徐福地位的苗头,都扼杀在摇篮里。
“好一个赵高,好一招贼喊捉贼。”李斯发出一声冷笑。
但他同样也明白,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试探赵高和徐福底线的,绝佳的机会。
“来人。”李斯沉声道。
一名心腹廷尉,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传我的令,”李斯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全力配合中车府,搜捕谣言源头。但是,你们要盯紧了,我要知道,赵高的人,在查案的过程中,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又对什么人……用了重刑。”
“喏。”
一场以“汤药案”为名的博弈,就此展开。
赵高动用了中车府所有的力量,在咸阳城里,掀起了一场白色恐怖。无数与此事有过一丁点牵连的百姓、郎中、甚至茶馆里的说书人,都被抓进了那座令人闻之色变的中车府私牢。一时间,咸阳城人人自危,谈“药”色变。
而李斯的廷尉卫,则像一群潜伏在暗处的猎犬,没有参与抓捕,只是远远地缀着,冷眼旁观。他们记录下每一个被赵高的人带走的百姓,记录下那些私牢里传出的、被刻意压抑的惨叫。
这盘棋,下棋的,是李斯和赵高。但真正布下这个局的,却是赵彻。
此刻,他正坐在一辆运送木炭的牛车上,头戴一顶破斗笠,身上穿着最粗鄙的麻衣,缓缓地,朝着咸阳城东门而去。
那个“还魂汤”的方子,正是他通过几个泼皮,故意散布出去的。
他知道,徐福的“病”,是装的。他的身体,可能因为强行中断“神迹”而受损,但绝不至于到需要医治的地步。所以,这碗药,无论用不用,都无关紧要。
他要的,不是治好徐福,而是要“逼”赵高。
逼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选择。
他赌的,就是赵高对徐福“神格”的偏执维护,赌他一定会将事情闹大,借此来清除异己,巩固自己和徐福的地位。
而只要赵高一动,就会露出破绽。他那些肮脏的手段,那些见不得光的私刑,都会被另一个虎视眈眈的对手——李斯,尽收眼底。
赵彻不需要自己动手,他只需要轻轻地,将一块石头,丢进那潭本就不平静的浑水里,然后,静静地,看着那两个庞然大物,互相撕咬。
牛车,缓缓驶出了咸阳东门。
赵彻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座雄伟而压抑的城池。城墙之上,大秦的黑色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知道,自己这一走,前路未卜。寻找“归墟”和“阴石”的旅途,必然充满了未知与艰险。
但他同样知道,咸阳城里的这盘棋,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留给李斯的那份“大礼”,才刚刚开始发酵。李斯和赵高的矛盾,己经被彻底激化。而那个他无意中结识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与挣扎的亲卫统领蒙毅,此刻又在想些什么呢?
赵彻将斗笠压得更低了些。
他不知道,就在他出城的同时,丞相府的书房里,李斯正看着一份刚刚送达的密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密报上,只有寥寥数语。
“汤药案,首个被重刑拷问者,乃城南铁匠铺学徒‘阿彻’之旧识。审讯重点,非汤药,而是‘阿彻’之下落。”
李斯的眼中,精光一闪。
那个在药市,一句话就惊走徐福护卫的瘸腿铁匠。
那个在大染坊坍塌前,离奇失踪的神秘人物。
那个……掀起这场“汤药案”风波的,真正的执棋者。
原来,是他。
李斯缓缓地,将那份竹简,放在了烛火之上。火苗,舔舐着竹片,发出“噼啪”的轻响,很快,便将其化为一缕青烟。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许久,才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有点意思。本相倒要看看,你这藏在暗处的老鼠,还能掀起多大的浪来。”
一场席卷咸阳的政治风暴,己然拉开了序幕。而风暴的中心,却己然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外,踏上了一条无人知晓的,寻找“希望”与“平衡”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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