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风波过后,车队再未停留,一路向北。
数日后,一座雄伟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马车驶入京城,天子脚下的繁华与威严扑面而来。城墙如山峦般横亘,高耸入云,其上旌旗猎猎,巡逻的甲士身披铁铠,目光锐利如鹰,手中长戟在日光下闪烁着森然寒光。
宽阔的青石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潮如织。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策马而过,珠光宝气的贵妇人掀开轿帘一角,就连路边小贩的叫卖声,都透着一股别处没有的底气。
这股气息压得宋今禾胸口有些发闷。
乡试解元的身份,在这里仿佛一颗投入大海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他心中刚刚燃起的几分豪情壮志,此刻被这无形的威压挤压得只剩下一丝火苗。这里是权力的中枢,是天下的心脏,也是无数人梦碎的地方。
兄妹二人辞别了同路的商队,在城西一处不起眼的巷子里寻了家小客栈住下。房间狭小,推开窗,便是别人家的屋檐和晾晒的衣物。
夜里,宋今禾就着昏黄的烛光,将周先生临行前赠予的几片金叶子小心翼翼地摊在桌上。京城物价之高,远超想象,光是这几日的食宿,就花去了不少。
他如今十七岁,身形挺拔,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儒生长衫,眉目清俊,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思。他看向对面正低头擦拭一块木牌的“书童”,那正是换了男装的宋晚。
十二岁的少女,身量尚未完全长开,穿着不合身的小厮服,更显得娇小玲珑。她乌黑的长发用一根青色布带束在脑后,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烛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
“阿晚,”宋今禾轻声开口,将自己的盘算和盘托出,“我们剩下的钱不多。我的打算是,先在僻静处租个小院安顿下来,然后我拿着周先生的信,去拜访翰林院的徐霖学士。只要能得他引荐,我便能在国子监获得一个旁听的资格,一步一步来,总能站稳脚跟。”
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也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出路。
然而,宋晚擦拭木牌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烛火下亮得惊人,静静地看着他。
“不。”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斩钉截铁。
她否决了兄长深思熟虑的计划。
宋晚从包袱里拿出一张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简陋地图,在桌上摊开。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偏僻的角落。
“哥哥,我们把所有的钱,都拿去买下这里的一座宅子。”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宋今禾的目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槐树斜街?”
这个地名他白天找客栈时听人提过。那是京城南边出了名的贫民窟,因地势低洼,常年积水,人口混杂,三教九流盘踞,地价贱到了尘埃里。而宋晚手指点着的那一处,更是槐树斜街里最让人闻之色变的地方。
“吊死鬼凶宅。”
传闻那宅子数十年来怪事不断,前后几任屋主都不得善终,最后一人更是在院中的老槐树上吊死了。自此,便再也无人敢问津。
“阿晚,这太冒险了!”宋今禾第一次对妹妹的决定产生了强烈的质疑,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我们盘缠本就不多,这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若尽数投进去,买下那么一座……一座凶宅,万一……万一传闻是真的,我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看着妹妹,眼中满是焦急与不解。他可以吃苦,可以受累,但他不能让妹妹跟着他冒这种倾家荡产的风险。
宋晚没有争辩,只是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
她的眼睛还是那样澄澈,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半分孩童的胆怯,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笃定与沉静。
“哥哥,你信我吗?”
她轻声问。
这五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宋今禾的心上。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这不是宅子,”宋晚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奇特的蛊惑力,“这是我们在京城的第一块根基,是我们的……‘龙兴之地’!”
“龙兴之地”!
这西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轰然撞进宋今禾的脑海。他想起了妹妹在柴房中教他背诵《千字文》,想起了她巧计揭穿柳氏的魇镇之术,想起了她在墨香斋外的那一篇《漕运疏》,想起了她每一次看似荒诞的决定,最终都化作了他们兄妹二人踏上青云的阶梯。
从族学大考,到乡试解元,他走的每一步,看似是自己的努力,实则都在她的算计之内。
他眼中的犹豫、挣扎、不安,在与她那双眼睛对视的瞬间,一点点冰消雪融。
宋今禾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伸出手,覆上妹妹放在地图上的那只小手,将它紧紧握在掌心。
“好!”
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却决绝。
“我这条命都是阿晚救的,这点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我便用我的前程,赌我妹妹的眼光!”
少年的眼中,燃烧着一股豁出去的烈火。
第二日,兄妹二人便寻到了城南的一家牙行。
当听到这个清俊书生要买槐树斜街那座有名的凶宅时,睡眼惺忪的牙人几乎以为自己没睡醒。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宋今禾,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瘦弱的“书童”,眼神活像在看两个走投无路的傻子。
“客官,您可想好了?那地方……邪性得很呐!”
“想好了,开个价吧。”宋今禾淡淡道。
牙人见他主意己定,也不再多劝,伸出两根手指,报了个几乎是白送的价格。这宅子挂了十几年,每年还得搭上修缮的钱,能脱手就是赚了。
交易快得不可思议。
当宋今禾用颤抖的手,在地契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时,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豪情与荒诞感交织在一起。他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换来的,是京城里人人避之不及的一处废墟。
可当他抬起头,看到妹妹眼中闪烁的、兴奋的光芒时,心中那点不安又尽数散去。
他们拿着地契,来到了槐树斜街。
凶宅就在街尾,院墙塌了半边,露出里面疯长的杂草。朱漆大门早己斑驳脱落,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蛛网从门楣上垂下来,随着阴冷的风轻轻晃动。
院中,一棵巨大的老槐树几乎遮蔽了整个院子,枝桠虬结,盘根错节,形状扭曲得如同挣扎的鬼影,在风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确实阴森骇人。
宋今禾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后背发凉。
但宋晚的眼中却看不到丝毫畏惧,反而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光。
她知道,别人看到的是鬼宅,是晦气。而她看到的,是半年之后,一道疏通京城水系的政令。这里,这片低洼之地,将会被开辟为新运河的码头。而这座宅子,正处于码头的核心地段。
届时,地价将暴涨百倍。
这哪里是凶宅,这分明是一座埋在地下的金山。
宋今禾找来工具,砸开铜锁,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
“吱呀——”
一股腐朽、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
就在兄妹二人准备动手清理这片破败的庭院时,几个身影晃晃悠悠地堵在了门口。
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身材壮硕,脸上有一道从眉骨斜劈到嘴角的刀疤,随着他脸颊的肌肉抽动,那疤痕像一条狰狞的蜈蚣。他穿着一件敞怀的短褂,露出胸口黑黝黝的护心毛,一双三角眼懒洋洋地扫视着院内。
“哟,哪来的小肥羊,胆子不小啊。”
刀疤脸汉子,也就是这条街的地头蛇“豹哥”,往地上吐了口浓痰,用下巴指了指宋今禾,又斜着眼打量了一下他身旁娇小的宋晚,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敢住进这鬼地方?懂不懂规矩?”
他向前迈了一步,身后的几个地痞也跟着围了上来,嬉皮笑脸地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想在这儿安生,”豹哥的目光在宋晚纤细的腰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文弱的宋今禾脸上,狞笑道,“得先问过我豹哥!”
新的、更首接的威胁,己经找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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