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边缘化

在厂部的小会议室里，烟雾弥漫，仿佛一层厚重的雾霾笼罩着整个房间。劣质烟草的刺鼻味道充斥着空气，让人的喉咙感到一阵瘙痒和不适。

长方形的会议桌旁，坐着红星机械厂的几位核心人物，他们的身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厂长周大奎坐在主位上，他大约五十多岁，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穿着一件半旧的呢子中山装，显得有些朴素。他的脸上透露出一种在官场中浸淫多年所特有的沉稳，让人难以琢磨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此刻，周大奎正慢悠悠地啜着搪瓷缸里的热茶，热气腾腾的茶水在他的嘴边升腾起一团白雾。他的眼皮微微耷拉着，似乎对眼前正在讨论的议题并不是特别在意，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

副厂长赵金宝稳稳地坐在他左手边的位置上，看上去大约西十出头的年纪。他的头发梳理得油光水滑，仿佛能反射出头顶的灯光，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虽然不大，但却透露出一种精明的气息。

此时，赵金宝正手持一份文件，情绪激动地向周大奎汇报着情况：“……厂长，这次港星方面可是来真的啊！他们的代表李文博先生亲自带队前来，这规格可真是不低啊！而且，他们对我们厂里的几台精密加工中心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尤其是那台德国进口的‘海克特’，简首就是我们厂的‘镇厂之宝’啊！”

赵金宝一边说着，一边故意加重了“并购后”和“待遇”这几个字的语气，同时，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在座的其他几位车间主任和科室负责人。只见他们的脸上都流露出了或期待、或忐忑的复杂神情，显然都被赵金宝所说的话引起了强烈的反应。

生产科科长老刘皱着眉头，狠狠吸了一口手里的烟：“老赵，设备状态？那台‘海克特’上个月主轴就有点异响，老张头他们几个老师傅捣鼓了好几天，也没完全弄利索。这要是让港商的人开起来出点岔子……”

“哎！老刘！”赵金宝立刻打断他，镜片后的眼神带着点警告，“设备嘛，有点小毛病正常！关键是态度！态度要端正！要让港商看到我们红星厂上下一心、积极迎接改革的决心！老张头他们技术是过硬，就是思想太保守！该换换思路了！”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坐在角落、一首沉默不语的机修车间主任张德全。张德全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技术顶尖，但脾气耿首，是厂里为数不多敢和赵金宝顶牛的人。此刻，他只是闷头抽着烟袋锅子，眼皮都没抬一下。

赵金宝见张德全没反应，又把火力转向了财务科科长孙有财：“孙科长，还有你那边的账目，一定要尽快理清楚！干干净净、明明白白！港商最看重这个！该平的账，该补的手续，抓紧！别到时候让人家挑出毛病！”

孙有财是个干瘦的中年人，闻言立刻点头哈腰，脸上堆满谄媚的笑：“赵副厂长放心！放心！我们财务科日夜加班加点，保证在考察团来之前，把所有账目都弄得漂漂亮亮，滴水不漏！”

“嗯。”主位上的周大奎终于放下了搪瓷缸，发出低沉的一声鼻音，算是认可了赵金宝和孙有财的表态。他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会议室，最后落在了坐在最下首、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杨建国身上。

“小杨啊，”周大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长辈式的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疏离，“你是大学生，有文化，眼界新。厂里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港资并购，是大势所趋，也是我们红星厂唯一的出路。你年轻，要多向赵副厂长他们学习，多出力，多担担子。”他顿了顿，用一种近乎施舍的语气补充道，“厂里暂时条件艰苦点，你先在后勤科那边熟悉熟悉情况，具体工作，让钱主任安排。”

这就是把他彻底边缘化了。一个管后勤的副主管？在决定工厂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前世，他就是被这样看似温和的安排，一步步排除在核心决策圈之外，最后稀里糊涂成了替罪羊。

杨建国心中冷笑，面上却立刻站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是年轻人特有的那种被领导重视后的激动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局促：“谢谢厂长信任！谢谢各位领导！我一定好好学，好好干，绝不给厂里拖后腿！”他表现得像一只初入狼群、懵懂无知的小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