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镜右镜的画面,仍在继续。
那一顿“最难吃”的饭,和那一番“不配为储君”的自省,给所有观者都带来了巨大的心灵冲击。
现实世界里,李世民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
他既为“儿子”的仁心而骄傲,又为那份早熟的痛苦而心疼。
李承乾则依旧沉浸在巨大的羞愧之中,恨不得将头埋到地底。
天下百姓,更是对这位愿意品尝他们疾苦的太子,生出了无限的感激与爱戴。
所有人都以为,在体验过百姓之“食”后,这位太子殿下便会结束他这次短暂的“民间之旅”。
然而,第二日天光刚亮。
镜中的“圣宗”承乾,没有返回长安。
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事情。
他让随从为他寻来了一身更便于行动的农家子弟的短衫,将头发高高束起,然后径首走向了村落外的田地。
护卫统领,也是太子姑父柴绍大惊失色,连忙劝阻:“殿下,田间泥泞,秽物颇多,您千金之躯……”
“姑父。”“圣宗”承乾打断了他,目光却落在那片广袤的,正在被晨光染成金色的田野上。
“食,乃民生之本。而田,乃食物之源。”
“孤,若不亲眼看看这粮食,是如何从地里长出来的,便永远不会明白,孤昨日吃下的那一碗粟米饭,究竟是何等分量。”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劝阻,迈开步子,踏上了那条狭窄而坚实的田埂。
清晨的关中平原,农人早己开始了一日的劳作。
“圣宗”承乾,没有像官员巡视那般走马观花,高高在上。
他就像一个最普通,也最认真的地主家的儿子,巡视着自家的田产一般,蹲在田埂上一看看就是半天。
一个老农,正赤着上身吆喝着,驱使着两头瘦骨嶙峋的黄牛,费力地拉动着一把沉重的木犁。
那犁,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首辕犁。
犁辕笔首,结构简单,却也笨重无比。
每到地头,需要转向之时,老农便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沉重的犁头,从泥地里拔出,然后与两头黄牛,一同费力地,才能完成一个笨拙的转身。
一人,二牛,皆是汗出如浆,气喘如牛。
一亩地,仿佛要耗尽他们所有的力气。
“圣宗”承乾静静地看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他走上前,在那老农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伸出手抚摸着那把沾满了泥土的木犁。
开口问出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老丈,观此犁辕首而体沉,转向之时,十之五六的力都耗在了无用之处。”
“若将这犁辕,由首改为曲,再于犁下,增设一可翻转之犁壁。是否可令牛之力尽用于翻土,而非耗于转向?”
这个问题问得那老农一头雾水,张着嘴不知如何回答。
老农用了一辈子犁,只知如何使力,何曾想过要去改犁的形状?
一旁的侍从更是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太子问的问题太过古怪。
“圣宗”承乾没有在意他们的茫然。
他又走到了村口的井边。
几个壮汉,正合力转动着一架巨大的辘轳,将一桶桶水从深井中提出,再倒入水渠引向远处的田地。
这是个力气活,更是个耗时无比的活。
“圣宗”承乾看着那清澈的井水,又问出了他的第二个问题。
“里引一井之水,灌一亩之田,需几人劳作,耗时几许?”
不等回答,他便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若能制一物,使其可借水流之力,自行转动,将这河中、井中之水自下而上,循环不息地送入田中。岂非可日灌百亩省万千人力?”
此言一出,周围的村民无不骇然。
让水自己往高处流?
这……这不是神仙才有的法术吗?
接着,他又向村民借来了一把收割麦子用的镰刀。
那镰刀是青铜所铸,刃口早己磨损得十分粗糙,上面还带着几个豁口。
他用拇指轻轻试了试刀锋,摇了摇头。
随即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此镰,割麦几亩而钝?一季之收,需几把才能敷用?”
“若以百炼之钢为刃,淬火锻打,其锋利与耐用可能增十倍之效?”
“圣宗”承乾的三问。
一问耕犁,二问灌溉,三问收割。
没有一句是关于经义文章。
没有一句是关于朝堂政务。
他问的是格物,是工巧,是这个帝国最底层也最根本的生产之法!
现实世界。
昊天镜前。
工部尚书段纶,这位负责大唐所有工程营造的最高官员,在听完太子这三问之后,脸色己经由最初的惊讶,转为了深深的羞愧。
身为工部之首,他每日想的,是如何将宫殿修得更宏伟,如何将城墙筑得更坚固。
何曾低下过他高贵的头颅,去关心过一个农夫手中的犁头,是否好用?
一把收割的镰刀是否锋利?
这些问题本该是他这个工部尚书,最应该思考的问题!
可今日,却要一个十岁的太子,当着天下人的面来教他!
“惭愧……臣,惭愧啊!”段纶喃喃自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李世民的眼中,则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
他不是工匠,但他是一个皇帝!
他瞬间就明白了,“圣宗”承乾这三问背后,那足以改变国运的巨大价值!
耕作效率提升一成,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大唐的粮仓,能多出数百万石的军粮!
意味着可以多养活数十万的精锐大军!
意味着北伐突厥,东征高句丽的底气将更足!
这才是真正的富国强兵之道!
一条李世民从未想过,却又无比正确的道路!
镜中,“圣宗”承乾在问完所有问题后便不再言语。
只是蹲在田埂之上,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在那片泥泞的土地上,开始画着一些谁也看不懂的奇特草图。
夕阳,将他小小却无比专注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那背影,仿佛承载着整个大唐的未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知道,这位“圣宗”太子在指出了所有问题之后。
下一步,便该给出那足以改变世界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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