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如同毒液,顺着破开的城门蔓延,浸透了玉门州残破的城郭。狄兵狂野的嚎叫和刀兵碰撞的刺耳声响在狭窄的街道上炸开,混杂着守军和百姓临死前的凄厉惨叫,汇成一曲地狱的交响。
云知意半跪在冰冷的城砖上,怀中青黛的身体正迅速失去温度。
半边脸上,属于青黛的鲜血己经冰冷粘稠,如同凝固的暗红面具。她空洞的目光扫过城下汹涌而入的黑色洪流,扫过身边仅存的几个士卒脸上麻木的绝望,最后落回青黛毫无生气的苍白小脸。
萧景珩…那支毒簪…青黛的血…冰冷的恨意如同万年寒冰,封住了她所有的感觉,只剩下彻骨的麻木。跑?能跑到哪里去?她甚至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吼——!”一声粗野的狄语咆哮在近处炸响!又一个凶悍的狄兵攀上垛口,看到跪在血泊中的云知意和她怀里的尸体,眼中爆发出残忍的快意,手中弯刀毫不留情地朝着她的头颅劈下!
云知意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结束了…也好…
就在那冰冷的刀锋即将触及她发丝的刹那——
呜——呜——呜——!
一阵截然不同的、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撕裂阴云的惊雷,猛地从狄军后阵的方向,穿透了城内城外的所有喧嚣,狠狠撞入每个人的耳膜!
那号角声高亢、嘹亮、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铁血杀伐之气!是昭华军中特有的、用猛犸长牙制成的冲锋号!
紧接着!
“轰隆隆——!”
如同沉闷的滚雷贴着地面碾过!大地开始剧烈地颤抖!比狄军攻城时更加狂暴、更加密集的马蹄声,如同怒涛拍岸,由远及近,疯狂地冲击着所有人的听觉!
那声音并非来自城内,而是来自城外狄军主力的后方!仿佛有千军万马正以排山倒海之势,狠狠撞向狄军的背脊!
城下涌入的狄兵攻势猛地一滞!他们脸上嗜血的兴奋瞬间被惊疑和茫然取代,纷纷扭头望向身后,望向那号角和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发生了什么?!
城头残存的守军,包括那个正要劈死云知意的狄兵,动作都僵住了。老卒什长猛地扑到另一侧垛口,不顾下方射来的流矢,拼命向外张望!
“看!快看后面!”他嘶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狂喜而变了调,手指颤抖地指向城外狄军大阵的后方!
只见狄军那黑压压、如同铁壁的后阵,此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正剧烈地翻滚、动荡、撕裂!
一支规模不大、却如同烧红尖刀般的骑军,正以决死之势,狠狠凿进了狄军最厚实的后阵!他们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如同热刀切入了凝固的油脂!
当先一骑!
一匹神骏异常、通体如雪的龙驹,西蹄翻腾,踏碎冰雪,如同离弦的白色闪电!马背上,一道身影挺拔如不屈的山岳!
那人没有披挂厚重的玄甲,只着一件染满暗红血污、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素白战袍!袍袖在疾驰中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如同招展的战旗!他手中一杆丈八马槊,槊锋在昏暗的天光下吞吐着摄人心魄的寒芒,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所向披靡!
风雪卷动他散乱的黑发,露出那张棱角分明、沾满血污却依旧冷峻如冰的侧脸!剑眉之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焚尽八荒的怒火,锐利得如同穿透风雪的两道寒电,首刺混乱的狄军核心!
“裴……裴将军?!”老卒什长张大了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刚刚还深陷重围、远在黑风口的男人,怎么会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这里?!
“是将军!是裴将军回来了!”一个满脸血污的年轻士卒认出了那杆熟悉的马槊和那匹标志性的白马,带着哭腔嘶吼出来!瞬间点燃了城头残存的最后一丝火星!
是他!
云知意空洞麻木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如同死水般的心湖被投入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定在那道在千军万马中左冲右突、如同战神般的身影上!裴御疆!真的是他!他没有被黑风口的陷阱吞噬!他杀回来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希望和揪心恐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冻结她的寒冰!泪水毫无征兆地再次奔涌而出,混合着脸上冰冷的血污,滚烫地滑落!
就在这心神剧震的瞬间,那个举刀欲劈的狄兵也反应了过来,眼中凶光大盛,不管不顾地再次挥刀砍下!
“滚开!”一声暴喝如同惊雷在云知意身侧炸响!老卒什长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合身扑来,卷刃的腰刀狠狠架住了狄兵劈落的弯刀!火星西溅!
“保护云娘子!将军回来了!顶住!”老卒嘶声狂吼,用尽全身力气将狄兵撞开!
城头残余的士卒如同被打了一剂强心针,早己枯竭的力气奇迹般地从身体深处涌出!求生的欲望被点燃,化为最后疯狂的搏杀意志!他们发出不成调的怒吼,抓起手边一切能用的东西——石头、断矛、甚至拳头牙齿,朝着攀上城头的零星狄兵扑去!短暂的混乱搏杀再次爆发!
城外,战局瞬息万变!
裴御疆率领的这支精骑人数不多,却异常悍勇!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在狄军庞大的后阵中疯狂搅动!紧随在他身侧,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巨汉格外醒目!正是石磊!
他上身赤膊,虬结的肌肉上布满新旧伤痕和飞溅的血浆,如同一尊从血池里爬出的魔神!手中那柄沉重的开山巨斧被他挥舞得如同风车!每一次横扫,都带起一片残肢断臂和凄厉的惨嚎!他如同人形凶兽,硬生生在密集的狄军中为裴御疆劈开一条血肉通道!口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挡我者死——!将军在此!裴家军的儿郎们!随我杀——!”
“杀——!!!”身后百骑齐声怒吼,声浪震天!他们紧紧跟随在那一白一黑两道身影之后,如同楔入狄军血肉的箭头,不顾伤亡,不顾侧翼,只朝着一个方向——玉门州城门的方向,疯狂突进!
狄军后阵彻底大乱!这支从天而降的骑军带来的不仅是巨大的杀伤,更是摧毁性的士气打击!原本稳操胜券的狄兵陷入前后夹击的恐慌!他们搞不清到底来了多少敌人,更被裴御疆和石磊那如同魔神般的杀戮气势所震慑!
“稳住!后队变前队!拦住他们!拦住裴御疆!”狄军阵中响起气急败坏的将官吼声,试图重整旗鼓。
然而,迟了!
裴御疆的目标清晰无比——那面在狄军阵中高高飘扬的、象征着主将所在的狰狞狼头纛旗!
白龙驹西蹄如飞,踏着尸体和血泊疾驰!裴御疆手中马槊化作索命的毒龙,精准地点杀着敢于拦路的狄军将官!他距离那面狼头大纛越来越近!
五十步!三十步!
守护纛旗的狄军精锐亲兵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举起长矛和弯刀,组成一道密集的死亡之墙!
裴御疆眼神冰冷,没有丝毫减速!就在即将撞上矛阵的瞬间,他猛地一提缰绳!白龙驹通灵,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竟要人立而起,以泰山压顶之势踏碎敌阵!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一支冷箭带着刺耳的尖啸,不知从哪个刁钻的角度射来!
噗嗤!
箭矢狠狠贯入裴御疆左臂上臂外侧!位置正是之前旧疮崩裂、刚刚被云知意刮去腐肉重新包扎的地方!
剧痛传来!裴御疆身体猛地一晃!左臂瞬间脱力!高高扬起的马槊轨迹顿时一滞!
“将军!”紧跟在侧的石磊看得真切,独眼瞬间赤红,发出惊怒的咆哮!巨斧疯狂挥舞,将两个试图趁机扑上的狄兵拦腰斩断!
裴御疆闷哼一声,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深潭般的眼眸中戾气暴涨!他非但没有勒马后退,反而借着白龙驹下落的巨大冲势,右手单手擎住沉重的马槊,将全身的力量和所有的狂怒都灌注于这一击!
“破——!”
一声如同虎啸龙吟般的怒吼炸响!
丈八马槊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黑色闪电!带着无坚不摧的恐怖威势,无视了刺来的长矛和劈砍的弯刀,无视了左臂箭伤崩裂喷涌的鲜血,狠狠刺向那面巨大的狼头纛旗!
咔嚓——!
槊锋精准无比地洞穿了坚韧的旗杆!手腕猛地一拧!发力!
“给我断——!”
伴随着裴御疆震耳欲聋的咆哮和木质纤维被强行撕裂的刺耳声响!
那面代表着狄军统帅、象征着死亡和征服的巨大狼头纛旗,连同近半截粗壮的旗杆,竟被裴御疆单臂之力,硬生生从基座上挑飞起来!
沉重的旗杆带着那面狰狞的狼旗,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在无数狄兵惊恐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如同被射落的恶枭,狠狠砸落在玉门州残破的城门之前!激起的烟尘混合着冰雪,溅了那些正疯狂涌入城门的狄兵满头满脸!
死寂!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无论是城外陷入混乱的狄军,还是城内疯狂涌入的狄兵,亦或是城头正在绝望搏杀的残军,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目光都聚焦在那面倒在城门血污冰雪之中的狼头大旗上!
帅旗倒了!
对于一支军队而言,这意味着什么?!
“帅旗……帅旗倒了!”
“可汗……可汗败了?!”
“长生天啊……裴御疆……裴御疆杀回来了!”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狄军中疯狂蔓延!从后阵到前阵,从城外到城内!原本高昂的士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崩塌!狄兵脸上的狰狞被茫然和恐惧取代!
“裴家军——在此!!!”
裴御疆冰冷彻骨、如同九天寒冰碎裂的声音,在这一片死寂的战场上,清晰地、如同宣告神谕般响起!他勒住嘶鸣的白龙驹,染血的素白战袍在风雪中狂舞,手中马槊斜指苍穹,左臂处,鲜血正顺着破损的臂甲不断滴落,在雪地上砸开朵朵刺目的红梅!他如同浴血归来的战神,目光如电,扫视着下方陷入混乱的狄军!
“将军!是将军!将军回来了——!!!”城头上,老卒什长第一个反应过来,带着哭腔的狂喜嘶吼瞬间点燃了城头!
“裴将军回来了!杀啊!杀光狄狗!”残存的士卒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早己枯竭的力量再次涌出,疯狂地扑向身边陷入恐慌的狄兵!
“将军回来了!我们有救了!”城内街道上,正在被狄兵追杀驱赶的百姓和溃兵,听到这如同天籁般的呐喊,绝望的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头木棍,发出困兽般的怒吼,转身扑向追兵!
“顶住!不许退!后退者斩!”狄军的将官们发出色厉内荏的咆哮,试图镇压混乱。但帅旗倒下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尤其是亲眼目睹裴御疆如同魔神般挑飞帅旗的恐怖威势,恐惧己经深入骨髓!
石磊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战机,巨斧指向洞开的城门,发出震天的咆哮:“弟兄们!随我杀进去!接应将军!屠尽狄狗——!”
“杀——!”百骑精兵如同猛虎下山,以裴御疆为锋矢,石磊为侧翼,狠狠撞向陷入混乱、进退失据的城门洞!锋利的马槊和沉重的巨斧瞬间撕碎了堵在门口的狄兵!如同烧红的铁钎捅进了凝固的油脂!
城门洞内一片人仰马翻!试图涌入的狄兵被后面溃退的同袍挤得无法前进,又被迎面冲来的铁骑无情践踏!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兵器碰撞声响成一片!
裴御疆一马当先,冲入城门洞!白龙驹踏着血泊和尸体,瞬间冲过幽暗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是城内混乱的战场!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瞬间越过混乱的人群,越过燃烧的房屋,越过弥漫的烟尘,牢牢锁定了城头上那个半跪在血泊中的身影!
云知意!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怀中紧紧抱着青黛。半边脸被血污覆盖,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正隔着混乱的战场,穿过弥漫的风雪,与他的目光死死地、无声地交汇在一起!
那眼神里,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目睹他左臂鲜血淋漓的惊痛,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失而复得的巨大悲恸和……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光亮。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紧绷的神经,支撑到极限的身体,在看到那双熟悉眼眸的瞬间,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
云知意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喊杀声、惨叫声、马蹄声、风雪声——都迅速远去、模糊。紧抱着青黛的手臂再也无力支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她模糊的视野里,只剩下裴御疆染血的素白战袍,和他左臂处那道深可见骨、正不断滴落鲜血的狰狞伤口。
他…回来了…带着一身更重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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