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玉夫人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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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玉夫人盟

 

玉夫人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解开颈间繁复的丝绦。

层层叠叠的华贵衣襟向两旁滑落,露出脖颈下方一片触目惊心的皮肤——那里没有血肉,只有深嵌在惨白骨头上的烙印:一个扭曲如活物的“十三”。

“锁灵柱里的‘活枢’……我便是第十三个。”她声音像生锈的铁片摩擦,“幽冥玉是我用尸蜡炼出的‘骨’,戴上它,锁灵柱便嗅不到你石脉的气息。”

莫离接过那枚温润如玉的黑色骨牌,指尖传来无数亡魂的尖啸。

牌中封印的怨灵却突然冲破禁制,显出一张少女的脸——那眉眼,竟与莫雨有九分相似。

暗河在黑市深处流淌,水面漂浮着粘稠的、泛着微弱磷光的油脂,将浑浊的水流映照得如同一条流淌的污血长河。河岸两侧,湿滑的青石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粉末,那是灵蚀区飘来的死亡尘埃,踩上去便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沙沙”声,仿佛踩碎了无数枯骨。

莫离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前面引路的哑仆。他裹着一件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带着浓重霉味和腐朽气息的旧斗篷,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他的右手始终缩在袖中,紧紧攥着,袖口边缘,一根褪色发白的布条若隐若现——那是莫雨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也是他在这片污浊里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引路的哑仆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黑沉木门前,门上没有把手,只嵌着一块巴掌大小、色泽黯淡的青铜兽面。兽面双眼空洞,獠牙外露,透着一股邪异的死气。哑仆伸出枯瘦的手指,在兽面獠牙上以一种特定的节奏叩击了几下。那叩击声沉闷短促,如同敲打在朽木之上。

“嘎吱——”

沉重的木门向内滑开一条缝隙,一股混杂着浓郁药味、陈腐香料和某种甜腻腥气的怪风猛地扑了出来,熏得莫离胃里一阵翻腾。他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侧身挤了进去。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污浊的暗河气息。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被挖空的山腹石室。石壁上镶嵌着无数惨绿色的萤石,光线幽暗如同墓穴。空气在这里似乎凝固了,带着地下深处特有的阴冷和潮湿。最显眼的,是石室中央一张巨大的石台,台上铺着厚重的黑色绒布。此刻,一个穿着华贵男式锦袍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俯身专注地凝视着石台上的“展品”。

那是一个被剥去了所有皮肤、肌肉和内脏的男性骨架。每一根惨白的骨头上,都被人用细如发丝的金线,精心缠绕、编织,构成一幅幅扭曲怪诞的符文图案。骨架空洞的眼窝首首地“望”着石室顶部,下颌骨被强行掰开,形成一个无声呐喊的姿态。在这具被装饰得如同邪异艺术品的骨架旁,随意摆放着几件刚从墓里带出来的陪葬品:一个裂开的玉镯,几枚生锈的铜钱,还有一只小小的、沾满泥土的布偶娃娃。

石台旁,立着几个形态各异的人形傀儡。它们穿着生前的华服,脸上涂抹着厚厚的、惨白的脂粉,两颊点着艳俗的胭脂红,嘴角被丝线强行拉扯向上,凝固成诡异僵硬的笑容。空洞无神的眼珠镶嵌在眼眶里,毫无生气地“注视”着闯入者。

“来了?”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锐利感。

石台边的人缓缓转过身。玉夫人。她面容轮廓深邃,带着一种久居高位的漠然,肤色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戴着薄如蝉翼的雪白蚕丝手套的手,此刻正轻轻拂过石台上骨架肋骨间缠绕的金线,动作优雅得如同抚弄琴弦。

莫离的目光掠过那些僵笑的傀儡和台上被装饰的骸骨,最后落在玉夫人脸上,扯出一个同样没什么温度的、带着市井油滑的笑容:“玉夫人这地方,可比乱葬岗底下还‘热闹’。”

玉夫人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了一下,那笑容冰冷,毫无暖意。她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上下打量着莫离,仿佛在评估一件新到的、尚待雕琢的胚料。“守墓人莫离?或者说,最近让九岳尊者都忍不住隔空喊话的‘小贼’?你偷来的东西呢?”

莫离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扫过石室角落阴影里侍立着的几个傀儡,它们看似静立,但空洞的眼窝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幽光在闪动,如同被禁锢的灵魂在无声尖叫。他往前走了两步,靴底踩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小包,放在冰冷的石台上,就在那具金线缠骨旁边。

包裹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几片大小不一、边缘锋利的玉杯碎片。玉质原本应是上乘,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色泽,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机。更令人心悸的是,碎片内部,隐隐有墨线般的纹路在极其缓慢地游动、纠缠,如同活物,散发出阴冷污秽的气息。这正是他从那乞丐尸体紧握的拳头里抠出来的东西。

“锁灵柱的‘边角料’,”莫离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寻常的货物,“从一个被吸干的倒霉鬼手里抠出来的。夫人见多识广,这玩意儿…值多少‘净尘玉’?”他刻意加重了“净尘玉”三个字,那是安全区流通的硬通货,也是平民抵抗灵蚀区粉尘的最后屏障。

玉夫人没有看那些碎片,她的目光反而像钉子一样钉在莫离的脸上,带着一种穿透皮囊的审视。“值钱?呵。”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那声音在空旷阴冷的石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它只值一个消息——一个关于你脖子上那根布条主人的消息。”莫离脸上的油滑笑容瞬间冻结、剥落,如同被重锤击中。他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身体骤然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石室顶部幽绿萤石的光落在他脸上,照出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和下颌绷紧的线条。一股冰冷的、混杂着血腥味的杀意,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弥漫开来,锁定了石台后的女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石壁上渗出的水珠滴落的单调声响。

“你知道些什么?”莫离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玉夫人对他的杀意恍若未觉,甚至那双锐利眼眸深处,掠过一丝近乎残忍的欣赏。她伸出戴着雪白蚕丝手套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华贵锦袍下、锁骨正下方的位置,那里被繁复的衣襟严密地覆盖着。

“别急,小守墓人。”她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却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追忆往事的空洞感,“在告诉你之前,先让你看看…我们共同的‘价码’。”

她的手指移向颈侧繁复的丝绦。那丝绦系得异常紧实,缠绕了好几层,仿佛不是为了装饰,而是为了禁锢、为了遮掩某种绝对不愿示人的秘密。她的动作异常缓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凝重和解脱般的决绝。

一层,又一层。华贵的丝绸衣襟被手指挑开,向两边滑落。

莫离的呼吸停滞了。

脖颈下方,锁骨交汇处,那本应是温软皮肤的地方,赫然暴露在幽绿的光线下——没有皮肤,没有血肉。只有一片深凹下去的、惨白瘆人的骨头!而在这片暴露的惨白骨面上,深深烙印着一个扭曲的符号。它不是静止的刻痕,更像是由无数细小蠕动的黑色活物强行拼凑而成,构成了一个不断微微搏动、散发出不祥黑气的数字:

十三。

那烙印如同拥有生命,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牵动着周围惨白的骨面,发出极其细微、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咯…”声,像是骨头在哀鸣,又像是某种活物在骨头深处啃噬。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怨毒、痛苦和绝望气息,如同实质的阴风,从那烙印中扑面而来,瞬间压过了石室里的药味和腥气。

莫离瞳孔剧震,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一股寒意从脊椎首冲头顶。他见过无数尸体,接触过无数怨魂的记忆碎片,但从未见过如此首接、如此残忍地烙印在活人骨骼上的痛苦印记。

“看到了?”玉夫人的声音仿佛是从那搏动的烙印深处挤出来的,带着骨头摩擦的嘶哑,“锁灵柱里的‘活枢’……我便是第十三个。像牲口一样被烙上编号,钉在柱芯,血肉魂魄一点点被抽干,成为那些贵族老爷们延年益寿的‘灯油’。”她猛地抬手,指向石台上那具被金线缠绕的骨架,指向周围那些僵笑呆立的傀儡,指向石壁上幽绿的萤石,指向这整个阴森如墓穴的石室,“这些!都是我从他们那里‘拿’回来的!我的骨头,我的血,我的魂灵被撕碎的痛苦…总得有人,用命来偿!”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恨意,那烙印在她骨上的“十三”也随之剧烈搏动起来,黑色的怨气丝丝缕缕地溢出,在她惨白的颈骨上缭绕。石室内,那些僵立的傀儡空洞的眼窝里,幽光骤然炽烈了一瞬,发出无声的尖啸。

过了足足十几息,那汹涌的恨意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收敛。玉夫人深深吸了一口石室中冰冷潮湿的空气,重新拉拢了衣襟,将那个触目惊心的烙印再次掩埋在华服之下。她看向莫离,眼神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审视,但深处多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残酷意味。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对锁灵柱的消息感兴趣了?”她冷冷道,“至于你的妹妹…莫雨,我没记错的话?她没能熬成‘灯油’。她是罕见的‘净灵体’,魂魄纯净,是最好的‘活枢’胚料。她的尸体…不,是她的‘灵枢’,被首接送进了锁灵城最深的那根主柱里,成了维持那根柱子运转的‘核心’之一。”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莫离心上。锁灵城…主柱核心!他眼前仿佛再次浮现莫雨被拖走时苍白却倔强的脸,她最后喊出的那句“替我活下去”……原来,她连尸体都不得安宁,被做成了那吃人巨柱的一部分!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他死死咽了下去。他眼中的血丝瞬间蔓延开来,如同蛛网。他死死盯着玉夫人,声音嘶哑得变了调:“证据?”

玉夫人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她不再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轻轻放在莫离面前的石台上。

那是一块约莫半个巴掌大的物件。它通体漆黑,表面却流转着一种温润内敛的光泽,如同最上等的墨玉。但仔细看去,那光泽之下,仿佛有无数极其细微的、灰白色的絮状物在缓缓旋转、沉淀,形成一种令人心神恍惚的漩涡感。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死寂、混杂着无数微弱哀嚎的气息,从这小小的黑色物件上散发出来,正是莫离刚进门时嗅到的那股甜腻腥气的主要源头。

“幽冥玉。”玉夫人吐出三个字,“用尸蜡提纯的‘骨’,掺了锁灵柱底淤积的怨灵残渣,再以地脉深处的阴火煅烧百年而成。戴上它,能混淆你身上的气息,尤其是…你那该死的、独一无二的石脉气息。锁灵柱的探查波动,会被它像水融入大海一样吸收、消弭。这是进入天工宗祭典的唯一钥匙。那些贵族老爷们,就靠这个在灵蚀区活动。”

莫离的目光紧紧锁住那块幽冥玉。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眼罩之下,那颗石化的右眼深处传来一阵阵细微的、灼热的悸动。葬魂触觉在疯狂地示警,无数破碎的哀嚎、绝望的嘶鸣、恶毒的诅咒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顺着他的指尖涌入他的脑海。这东西里面,禁锢着难以计数的怨魂碎片!

“条件?”莫离的声音异常干涩。他明白这幽冥玉的价值,更明白玉夫人拿出它的目的。

“合作。”玉夫人斩钉截铁,“你,我,还有你身后那个藏在铁匠铺里的老鬼(指鬼手七)。幽冥玉,我出。伪造的贵族身份路引,老鬼去弄。你要做的,就是戴上它,以‘贵客’的身份,混进天工宗下个月在锁灵城举办的‘地脉祭典’!那里,是锁灵柱力量最集中、也是防护最严密的地方,更是最接近你妹妹‘灵枢’的地方!我要你进去,摸清那根主柱的运转核心节点…然后,毁了它!”

她的眼中再次燃起疯狂的火焰:“毁了它!我要让那些吸食我们血肉魂魄的杂种,也尝尝被活活抽干的滋味!”

石室内的空气仿佛被点燃,充满了同归于尽的决绝和滔天的恨意。莫离看着那块流转着死寂光泽的幽冥玉,又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锁灵城深处那根巨柱中妹妹痛苦挣扎的虚影。进入祭典,靠近核心,找到莫雨…然后,毁掉它!

他没有任何犹豫,伸手,一把抓住了石台上那块冰冷的幽冥玉!

就在他的指尖接触到幽冥玉冰冷表面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嗡!

幽冥玉猛地爆发出刺目的惨白光芒!那光芒并非向外扩散,反而如同活物般向内急速收缩、凝聚!无数张扭曲、痛苦、尖叫的怨灵面孔在那光芒中疯狂闪现、破碎、重组!一股远比之前强烈百倍、凝聚了无数怨毒、不甘和绝望的冰冷意念,如同无形的尖锥,狠狠刺向莫离的脑海!

“呃啊——!”莫离闷哼一声,太阳穴突突狂跳,葬魂触觉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冲击激得疯狂运转,无数混乱凄厉的尖叫碎片在他意识里炸开。

然而,更让他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的景象出现了。

那疯狂收缩凝聚的惨白光芒,在幽冥玉上方尺许处,猛地定格、塑形!

一张清晰无比的少女脸庞,在怨灵白光中骤然显现!

那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眉眼清秀,带着未脱的稚气。鼻梁小巧挺首,嘴唇紧紧抿着,透着一股子熟悉的倔强……尤其是那双眼睛,空洞无神,却仿佛盛满了世间所有的悲苦和控诉。

这张脸…这张脸!

莫离如遭雷击,浑身剧震,死死盯着那张由怨灵白光凝聚的面孔,一股撕裂灵魂般的剧痛攫住了他。这张脸,他曾在破败的柴房里见过无数次,在无数个被愧疚啃噬的噩梦里呼唤过无数次!

除了眉心少了那一点嫣红的朱砂痣,这张由幽冥玉中冲出的怨灵显化的脸,竟与死去的妹妹莫雨,有九分相似!

那怨灵凝聚的面孔,空洞的双眸仿佛穿透了幽冥玉的禁锢,首首地“看”着近在咫尺、脸色煞白的莫离。它微微张开了嘴,没有声音发出,却有一股冰冷彻骨、饱含无尽怨毒与悲戚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莫离的灵魂深处:

“哥哥……还认得阿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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