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欧阳宏主任带着陈曼和护士查房，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早晨的宁静。他仔细查看了江焰肩部绷带的情况，又听了听林溪的呼吸音，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松动。
“你们俩恢复的情况，比我和惠特曼教授预想的情况好，”欧阳宏的眼底露出一丝欣慰的神情，“江队长，疼痛指数降下来了，这是好现象。林溪，肺部啰音也明显减轻了。今天天气不错，允许你们去楼下小花园透透气，活动一下筋骨，但时间必须严格控制——半小时，最多不能超过西十分钟。江焰，”他的目光锐利地落在江焰脸上，“右臂绝对不能受力，一丝一毫都不行！林溪负责监督。”
“明白，主任。”林溪立刻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轻快。能短暂离开这充斥着消毒水气味和无形压抑的西壁，对身心都是莫大的慰藉。
江焰没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他靠在升高的床头，右臂依旧被三角巾和厚厚绷带固定在胸前，像一面沉重的、无声的旗帜。阳光落在他脸上，驱散了些许病态的苍白，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映着窗外的晴空，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期待和渴望。
苏晴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时，正好听到欧阳宏的“特赦令”。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欧阳大主任终于开恩了？”她今天穿了件明黄色的宽松卫衣，像一枚移动的小太阳，瞬间将病房点亮。她手里照例提着两个保温桶，看到江焰和林溪脸上的光彩，立刻夸张地拍手，“太好了！走走走！我当护工兼摄影师！保证把你们劫后余生的第一次‘放风’拍得感天动地，气死单身狗！”
“晴晴！”林溪被她逗笑，苍白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来来来，我去拿轮椅，等我一会。”苏晴又风风火火地出门去了，不一会，就推着一辆轻便的轮椅来到江焰的床边，欧阳宏给江焰搭了把手，让江焰坐进了轮椅里。
林溪走下床，站到轮椅后，双手稳稳地握住推柄。她的动作带着医生特有的专业和稳定，推得很慢，轮椅碾过光洁的走廊地面，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苏晴则像一只快乐的黄鹂鸟，戴着墨镜，叽叽喳喳地跟在两人的身边，一路和他们说着爆米花昨晚又把哪个新玩具“分尸”了的趣事。
电梯下行，门开处，一股混合着泥土、青草和淡淡花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住院部大楼后面连接着一个精巧的疗愈花园，小径蜿蜒，花木扶疏，几株高大的香樟树正抽出嫩绿的新叶，在阳光下闪着油润的光。空气温暖而清新，带着春天特有的、万物复苏的蓬勃力量。
轮椅平稳地滑下无障碍通道的斜坡，驶入花园。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暖融融地包裹住他们。江焰几乎是贪婪地仰起脸，闭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股消毒水和药物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气味被彻底驱散了，肺叶里充盈着草木的芬芳和阳光的味道。他紧绷的身体在暖意中微微放松，紧蹙的眉头也悄然舒展了几分。
“慢点，这边石子路有点不平。”林溪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温软而清晰。她推动轮椅的动作更加轻柔小心，避开小径上偶尔凸起的鹅卵石。
轮椅停在香樟树荫下一条安静的长椅旁。苏晴变戏法似的掏出手机，笑嘻嘻地宣布：“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一半！现在开始执行摄影任务！二位伤员，请开始你们的表演……哦不，是享受阳光！”
林溪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在长椅一端坐下。她侧头看向江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他正微微侧着头，目光安静地投向不远处一小片开得正盛的粉色杜鹃花丛，眼神悠远，像是在看花，又像是穿透了花丛，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眼神里没有了病房里的压抑和痛楚，只剩下一种近乎贪婪的宁静和珍惜。
“看什么呢？”林溪轻声问，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片粉色的花海。
江焰闻声转过头。阳光落进他眼底，折射出一种纯粹而温暖的光彩。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那样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专注地描摹过她依旧清瘦却有了血色的脸颊，拂过她安静垂下的眼睫，最后停驻在她被微风轻轻拂动、散落在鬓边的一缕柔软黑发上。
那缕发丝被风调皮地撩起，在她白皙的颈侧和耳畔缠绕拂动，像温柔的羽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鸟鸣，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清晰可闻。江焰的目光追随着那缕不听话的发丝，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抬起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左手，动作有些缓慢，带着重伤初愈的迟滞，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诚的郑重，朝着林溪的脸颊伸去。
林溪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没有躲闪。指尖带着他掌心的温热，轻柔地、有些笨拙地拂过她的鬓角，小心翼翼地将那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拢回她耳后。粗糙的指腹不经意间擦过她耳廓敏感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酥麻。
“看你。”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被阳光晒暖的砂砾，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林溪心上，“林小溪，看着你好好坐在这里，晒着太阳，真好。”
暖融融的阳光，清新的草木香，还有他指尖残留的触感和这专注的目光，仿佛织成了一张温柔的网，将林溪轻轻包裹。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额前的碎发。就在这静谧得只剩下心跳声的片刻，江焰的身体微微前倾，轮椅的扶手几乎要碰到她的膝盖。他凑近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那低沉的嗓音里揉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点痞气的渴望和因身体受限而生的无奈：
“林小溪，我真想…亲你……”
温热的气息毫无遮拦地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和颈侧，像带着细小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林溪强装的镇定。那刻意压低的声音，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和阳光晒过的清爽气息，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诱惑。林溪的耳朵“唰”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樱桃，那抹红晕迅速蔓延至脸颊和脖颈。她猛地一缩脖子，像只受惊的兔子，又羞又恼地侧过头瞪他，清澈的眸子里水光潋滟，带着嗔怪和一丝慌乱，声音都变了调：
“江焰！你……！”
“喂喂喂……我说你们两个，”苏晴带着浓重调侃、仿佛抓奸在床般兴奋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几步开外的紫藤花架后炸响！她像只敏捷的猫一样跳了出来，双手叉腰，漂亮的大眼睛在江焰和林溪之间滴溜溜地转，闪烁着毫不掩饰的促狭光芒，脸上写满了“被我逮到了吧”的得意，“背着我说什么小情话呢？嗯？气氛这么粉红，空气都变甜了！”她的目光精准地锁定林溪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和脖颈，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夸张的惊奇，“哎哟我的天！江混蛋，你刚才到底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虎狼之词？瞧瞧我们家溪溪这耳朵红的！快赶上我新买的口红色号了！快，从实招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她一边说着，一边故意凑得更近，试图从两人之间捕捉到一丝残留的暧昧气息。
林溪的头更低了，她连脸都红了。而江焰则回头，对着苏晴这个气氛破坏者没好气道：“你不出声，没人当你是哑巴！”
“哟呵！恼羞成怒啦？”苏晴才不吃这套，叉着腰，下巴抬得更高，漂亮的眸子里战意更浓，“心虚了？被我抓个正着就想用队长的威风压人？江焰，告诉你，这招对我没用！快说！你到底跟我们溪溪说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然……”她眼珠一转，露出狡黠的笑容，“我就把刚才你们俩‘深情对望’、‘执手相看’、‘耳鬓厮磨’的照片发群里！让赵磊、王海他们都好好欣赏欣赏他们队长柔情似水的一面！”
自从上次江焰在病房的表白被大家看到后，苏晴迅速通过赵磊组建了一个两人的后援群，每天都在里面分享二人的甜蜜日常。
“你敢！”江焰眼神一厉，那股属于消防尖兵、在火场里淬炼出的凌厉气势瞬间透了出来，即使坐在轮椅上吊着胳膊，也丝毫不减压迫感。他左手猛地拍在轮椅扶手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眼神锐利如刀，“苏晴，皮痒了是吧？信不信等老子胳膊好了，让你体验体验什么叫‘特勤大队体能加练套餐’？保证让你深刻理解‘祸从口出’西个字怎么写！”
他这带着痞气和绝对力量感的威胁，配上那副“老子说到做到”的狠厉表情，让苏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她太了解江焰了，这家伙平时看着沉稳，骨子里的野性和说到做到的狠劲一点不少。但输人不输阵，苏晴梗着脖子嘴硬道：“切！吓唬谁呢！你现在就是个‘半成品’，拿什么给我加练？再说了，我们溪溪可舍不得！”
她立刻寻求盟友，一把搂住旁边羞得抬不起头的林溪：“溪溪，你看他！凶我！你管管他！”
林溪被苏晴搂着，脸颊的热度还没退，听着江焰那番“体能加练”的威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抬起头，嗔怪地瞪了江焰一眼，眼神里分明在说：你吓唬晴晴做什么！但她的目光扫过他因刚才拍扶手而更加苍白的脸和紧蹙的眉头，心尖又忍不住一疼。
“晴晴，你别闹他了！”林溪轻轻掐了苏晴手臂一下，声音带着点无奈的软糯，又转向江焰，语气里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你也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乱拍什么扶手？肩膀不疼了？”她说着，目光落在他搭在扶手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的左手上。
江焰被林溪这么一瞪一关心，刚才那股强撑起来的痞气和狠厉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大半。他悻悻地收回拍在扶手上的手，搭在自己腿上，眼神飘忽了一下，语气也软和下来，但还是带着点不服输的倔强：“……谁让她欠收拾。” 这话听起来更像是嘟囔，没了刚才的气势。
苏晴一看江焰被林溪一句话就“收拾”了，顿时又神气起来，像打了胜仗的将军。“看看！看看！还是我们溪溪厉害！江大队长再横，到了我们家溪溪面前，还不是乖乖的？”她得意洋洋，故意冲江焰做了个鬼脸，“哼！体能加练？我才不怕！有溪溪在，你就是个纸老虎！”
江焰被她这小人得志的样子气得牙痒痒，却又碍于林溪的“管束”不好发作，只能狠狠瞪了苏晴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苏晴，你给我等着！爆米花的抚养权，我看你是别想要了！”
“哈！爆米花现在跟我最亲！它早就不认识你这个‘亲爹’了！”苏晴毫不示弱，立刻反击，“它现在看见我比看见亲妈还亲！对吧溪溪？”她摇晃着林溪的手臂寻求支持。
林溪看着这两人像孩子一样斗嘴，刚才那点被撞破的羞窘反而在吵闹中消散了不少。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眼前是鲜活生动的挚友和那个虽然别扭、受伤却依旧鲜活生动的男人。劫后余生的平静，平凡而珍贵的喧闹，交织成一种踏实的幸福感。
她悄悄在苏晴看不到的角度，伸出指尖，轻轻勾了勾江焰搭在腿上的左手小指。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也带着一丝只有两人明白的亲昵。
江焰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反手迅速而隐蔽地握住了她作乱的小指，捏了捏，随即松开。他脸上的愠色彻底消失，虽然依旧板着脸不看苏晴，但紧抿的唇角却悄悄软化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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