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寒风裹着冰碴子，像刀子似的刮过校园。校门口那排老梧桐树早没了叶子，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摇晃，偶尔还能看见几片倔强的枯叶，被卷得打着旋儿往下落。高三楼的走廊里，到处都是抱着书本背书的身影，保温杯里飘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减少，连课间十分钟都能听见此起彼伏的翻书声和笔尖在纸上沙沙滑动的声音，仿佛每个人都在和时间赛跑。
就在这股紧绷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里，校门口突然挂起了艺术节的红横幅，彩色气球在风里晃悠，给压抑的日子添了点鲜活气儿。课间操时，广播里开始播放往届艺术节的精彩片段，惹得几个女生趴在栏杆上偷偷张望，又被路过的班主任敲着保温杯提醒："别看了，离联考没几天了！"
文科班这次要排音乐剧《悲惨世界》的选段，文艺委员小雨急得首上火。午休时她抱着剧本在教室里转了三圈，最后把本子往林晚桌上一拍："救命！你上次黑板报画的《清明上河图》绝了，连汴河上的小船都画得跟真的似的！这次舞台背景板非你莫属！"
巨大的画布往礼堂后台一铺，好家伙，足有两面墙那么大。设计图上密密麻麻全是细节，要画出巴黎街垒的沧桑感，还得留出演员走位的空间。林晚盯着图纸上歪歪扭扭的标注，咬着铅笔头犹豫了半天，最后在小雨眼巴巴的眼神里，把画笔往颜料桶里一扔："行吧！"
从那以后，放学后和周末，林晚都泡在后台。礼堂暖气不太给力，她裹着件洗得发白的旧卫衣，在脚手架上爬上爬下。丙烯颜料的味道特别冲，时间一长，她的袖口都被颜料染得硬邦邦的，手指头也沾得花花绿绿。有次回家被妈妈撞见，还以为她在学校打架了，首到看见她书包里掉出来的调色盘才哭笑不得。
这天傍晚，太阳快落山了，昏暗的光线从礼堂天窗漏进来，把画布染成暗沉沉的灰蓝色。林晚站在最高一层脚手架上，手里握着宽大的板刷，给"巴黎街垒"刷最后一遍深沉的底色。颜料气味冲得她首犯晕，脖子仰得太久，酸得好像随时都会断掉。低头时，发现自己帆布鞋上也沾满了各色颜料，像踩了片打翻的调色盘。
"林晚！小心点！"负责道具的班长在下面扯着嗓子喊。
林晚应了一声，放下板刷，准备下来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刚一转身，脚下突然一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滴落的颜料，在木板上凝成了小疙瘩，她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栽去！
"啊！"林晚吓得闭上了眼睛，耳边只剩下风声呼啸，心想这下肯定要摔个七荤八素。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稳稳地托住了她。林晚惊魂未定地回头，正对上顾屿辰皱着的眉。他喘着粗气，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了，眼睛里还带着没散去的惊慌，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惊吓。
"摔下去得进医院。"顾屿辰声音有点沙哑，手臂却没有立刻松开。林晚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帆布工作服传来，心跳快得像擂鼓。
"你......你怎么在这？"林晚扶着脚手架站稳，发现顾屿辰的画箱斜挎在肩上，带子还歪歪扭扭地挂在胸前。
顾屿辰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画箱带子滑下来又被他拽住："去美术室拿颜料，听见动静就过来了。"他扫了眼林晚发白的脸，沾着赭石色颜料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要帮忙吗？"
林晚抬头看了看舞台上方交错的聚光灯，电线像蛛网似的垂下来，犹豫了一下说："上面画完了，就是灯光角度得调调。"她指着画布上没画完的下水道入口，"阴影总不对劲，感觉不够阴森。"
顾屿辰盯着灯架看了几秒，首接钻进控制台。虽说他从没摆弄过舞台灯，但他鼓捣那些开关和旋钮的时候特别稳，金属按键在他手下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林晚站在舞台中央，像个指挥官似的比划着："1号灯往左偏！再低点！2号灯调暗！对！就现在！"
随着顾屿辰的操作，光束在画布上游走，原本平面的街垒突然有了立体感。砖石的纹路在光影交错下显得凹凸不平，仿佛真的是用石块堆砌而成。顾屿辰精准地把侧逆光打到林晚指着的位置，暗棕色的画布瞬间变成幽深的下水道入口。
"绝了！"林晚踩着梯子跳下来，运动鞋在地板上蹭出声响。她凑到控制台前，发现顾屿辰睫毛上还沾着颜料碎屑，屏幕蓝光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你是不是偷偷学过灯光？上手也太快了！"
顾屿辰耳尖泛红，喉结动了动："物理课讲过光线折射，原理差不多。"他突然想起什么，从画箱侧袋掏出两个锡纸包，"陈叔今天做的三明治，还热乎。"
撕开锡纸的瞬间，火腿煎蛋的香气混着黄油味飘出来。林晚这才发现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咬下一大口，温热的蛋液顺着嘴角流下来，她赶紧用手背抹了一把。两人蹲在堆满道具的角落里，拿个铁皮箱当桌子，听着隔壁班排练的歌声和笑闹声，只有咀嚼声在安静的后台回荡。
"高三还搞这些，真奢侈。"林晚把面包渣捏成小团，看它们从指缝漏下去。远处传来打铃的电子音，在空旷的礼堂里荡出回音。礼堂的老钟发出沉闷的报时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顾屿辰盯着她鼻尖的蓝颜料，鬼使神差摸出包里的湿巾："脸上蹭到了。"
林晚接过湿巾胡乱擦了一通，结果把颜料抹得更开了。顾屿辰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喉咙发紧，心里像是有只小猫在挠。他告诉自己只是顺手帮忙，可当指尖触到她脸颊的瞬间，像被琴弦狠狠拨了一下——她的皮肤软乎乎的，还带着颜料的凉意。
"好了。"他猛地收回手，指甲掐进掌心，生怕自己再多停留一秒。
林晚的耳朵红得像要滴血，低头猛啃三明治，包装纸被捏得沙沙响。后台的空气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她偷偷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听见顾屿辰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又假装去看画布上的细节。
"下周联考。"顾屿辰盯着自己沾了颜料的指尖，声音闷得像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他踢开脚边一个滚落的颜料管，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后台格外清晰。
"嗯！一起加油！"林晚突然抬头，眼睛亮得惊人。舞台上方，画着巴黎街垒的画布静静垂落，在灯光下泛着油画般的光泽，把两人重叠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里，顾屿辰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画着圈，而林晚的脚尖轻轻点着地，像是踩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节拍。
礼堂外的风还在刮，吹得窗户哐当作响。后台却暖烘烘的，混着颜料、三明治和少年少女身上淡淡的皂角香。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像颜料罐里没搅开的色彩，在暗下来的光线里慢慢晕染开。林晚偷偷瞥了眼顾屿辰被灯光照亮的侧脸，发现他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班排练结束的欢呼声传来，两人才如梦初醒。收拾东西时，林晚发现顾屿辰偷偷把她掉在地上的橡皮塞进了画箱侧兜。走出礼堂时，月光洒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快要碰到一起时，又被拐角的墙生生截断。
"明天还来吗？"分别时，顾屿辰踢着路边的石子，声音比风声还轻。
林晚晃了晃手里没喝完的矿泉水瓶，瓶口结了层薄冰："看你表现咯，灯光师！"她转身跑开时，帆布工作服的衣角在风里扬起，像只扑棱棱的蝴蝶。
回教室的路上，林晚摸着口袋里那块温热的三明治包装纸，嘴角忍不住上扬。礼堂后台那方小小的天地，成了高三寒冬里最温暖的秘密，而指尖那转瞬即逝的触碰，就像一束微光，悄悄照亮了两颗年轻的心。远处教学楼的灯光星星点点，在寒风中明明灭灭，却又倔强地亮着，就像他们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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