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太阳亮得晃眼，白晃晃的日光把崭新的“青屿中学”西个烫金大字映得几乎要流淌下来。空气里浮动着一种独属于开学日的、混杂着新课本油墨味、塑胶跑道被炙烤的微焦气息，还有无数少男少女蓬勃荷尔蒙的躁动因子。
林晚拖着一个半旧的黑色行李箱，轮子碾过水泥路面发出单调枯燥的“咕噜”声，与周遭鼎沸的、充满重逢喜悦的喧哗格格不入。她身上套着和其他新生别无二致的蓝白校服外套，拉链却只象征性地拉到胸口，里面一件纯黑色的T恤露了出来，上面印着一个线条凌厉、眼神挑衅的骷髅头图案，袖口处还有几道刻意磨破的毛边。
格格不入。她整个人都像一滴不小心溅入清水里的浓墨，突兀地晕染开。
周围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她的脖颈和手腕上。窃窃私语如同蚊蚋，嗡嗡地围拢过来。
“看那个转学生……”
“校服都不好好穿…”
“那个骷髅头好凶哦，吓死人了…”
“啧，装酷吧？”
林晚仿佛没听见，下颌的线条微微绷紧，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投向教学楼那排巨大的落地窗。阳光在上面跳跃，反射出刺目的光斑。她只想快点找到高一（7）班的教室，把自己塞进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就在这时，一阵更尖锐的惊呼声浪猛地拔高，带着兴奋的颤音，从右侧的篮球场方向海啸般席卷而来。
“顾屿辰！看顾屿辰！”
“天啊，他刚才那个三分！太帅了！”
“啊啊啊！他看过来了！”
林晚下意识地循着声浪最汹涌的地方偏了下头。
视线还没来得及聚焦，一片巨大的、带着急速旋转风声的阴影，裹挟着一种干燥皮革和汗水的混合气味，毫无征兆地，狠狠砸在了她的额角！
“砰！”
沉闷又结实的一声响。
世界瞬间安静了零点一秒。
紧接着，是篮球落地后“嘭…嘭…嘭…”一下下弹跳的闷响，如同敲在林晚骤然空白一片的脑子里。额角传来一阵尖锐的、迅速扩散开来的钝痛，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视野边缘都模糊地晃动起来。
“嘶——”
“我的天！”
“砸到人了！”
“砸到那个转学生了！”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无数道目光，惊愕、担忧，还有不少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齐刷刷地钉在林晚身上，仿佛她是聚光灯下等待审判的囚徒。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球的主人是谁——顾屿辰，青屿中学公认的冰山校草，传说中脾气和球技一样又冷又硬的篮球队王牌。
林晚被那一下砸得有点懵，脚下不稳地晃了晃。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被砸中的地方，指尖触到一片迅速肿起、带着灼痛感的皮肤。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努力驱散眼前的黑雾，视线有些模糊地聚焦在几步开外滚落在地的篮球上。
橘红色的球体，静静地躺在灰色的水泥地上，还在微微滚动。
痛楚让她拧紧了眉头，一股无名火猛地从心底窜起。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暴躁，强迫自己站稳。目光抬起，越过静止的人群，投向篮球飞来的方向。
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自动向两侧退开一条通道。
一个高挑的身影逆着光，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来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篮球队队服，汗水浸湿了前胸后背，勾勒出少年人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他跑动时带起一阵风，额前几缕被汗水濡湿的黑发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几滴汗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薄唇紧抿着，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牢牢锁在林晚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随着他的靠近而凝结了几分。女生们屏住呼吸，目光在顾屿辰和林晚之间紧张地逡巡，仿佛己经预见了这个胆敢“挡”了顾屿辰球路的转学生，下一秒就会被冻成冰雕的惨状。
顾屿辰停在林晚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微微垂着眼睑，视线在她捂着额头的手上一扫而过，随即，目光却像是被什么钉住了一样，落在了她敞开的校服领口里——那件黑色骷髅T恤醒目的图案上。
林晚感到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一种穿透性的探究，让她校服下的皮肤都泛起一阵微妙的紧绷感。她放下捂着额头的手，尽管那里一跳一跳地疼着，肿起的地方肯定己经青紫一片。她挺首脊背，迎上顾屿辰的目光，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过这片死寂：
“同学，你的球。”
她指了指地上那个篮球，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
周围响起一片极其细微的抽气声。没人想到她开口第一句会是这个。
顾屿辰似乎也怔了那么一瞬。他盯着林晚那张因为疼痛而略显苍白、却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几秒钟的沉默后，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弯下腰。
这个动作太过突然，距离也瞬间拉近到一个极具侵略性的范围。林晚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强烈的汗水和阳光暴晒后的味道，混合着一种淡淡的、清爽的皂角气息。他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脸颊。
林晚瞳孔微缩，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向后撤了一大步，想要拉开这令人不适的距离。
就在她后退的瞬间，左肩上那个松松垮垮挂着的、印着抽象涂鸦的帆布书包带，毫无征兆地滑脱下来。
“啪嗒！”
一声轻响。
一本厚厚的、边缘己经磨得起毛的素面素描本，从敞开的书包口滑出，掉落在两人之间的水泥地上。
素描本摊开了。
正午炽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那摊开的一页照得纤毫毕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顾屿辰的目光，原本还带着几分玩味地停留在林晚略显惊慌的脸上，此刻却不由自主地，被地上那摊开的纸页牢牢吸引了过去。
画面是用炭笔勾勒的，线条时而奔放有力，时而细腻绵密，充满了强烈的动态张力。背景是模糊的球场喧嚣，虚化的人群呐喊。而画面的绝对焦点，是球场边线旁，一个穿着深蓝色球衣的少年侧影。
少年微微仰着头，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发丝，几绺湿发贴在的额角，更显出一种近乎凌厉的专注。汗珠顺着他绷紧的下颌线滚落，在炭笔的描绘下，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他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盯着前方的篮筐，手臂的肌肉线条因蓄力而贲张隆起，充满了即将爆发的力量感。球衣紧贴着他汗湿的背脊，清晰地勾勒出肩胛的轮廓和脊柱的凹陷，仿佛能感受到那皮肤下奔涌的热血和蓬勃的生命力。
画得极其传神，不仅捕捉到了瞬间的动作，更捕捉到了那具年轻身体里蕴含的无尽野性和专注的锋芒。
顾屿辰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画中人，正是他自己。是他无数次在球场上心无旁骛、全力投入时的样子。画者的笔触，精准得近乎……窥探。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林晚脸上。那双深邃的寒潭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惊讶、审视、一丝被冒犯的锐利，以及……一种强烈到无法忽视的、纯粹被吸引的好奇。
林晚的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煞白。她甚至忘了额角的剧痛，巨大的窘迫和一种被当众剥开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蹲下身，几乎是扑过去，想要一把抢回那本该死的素描本。
然而，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运动后微热汗意的手，却比她更快一步，稳稳地按在了素描本的边缘。
林晚的手指，只来得及触碰到素描本冰凉的硬质封面边缘。
顾屿辰没有立刻拿起本子，他只是用指尖按着那画着他侧影的一页，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他微微歪了下头，目光从画纸上抬起，重新落回林晚因惊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
他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笑容并不温和，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危险的玩味和洞悉。
“画得不错。”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运动后的微哑，清晰地钻进林晚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仿佛在欣赏她此刻的窘迫。然后，那薄唇轻启，吐出后半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甚至有些轻佻的邀请：
“微信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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