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和房玄龄互相搀着，瘫在草垛边，粗布短打湿了又干，冰凉地贴在身上。
“咳咳咳…”
房玄龄躺在田埂上，“老骨头…真要散了架了…”
李世民锤着酸痛的腰，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畅快：“玄龄！你说！咱们这辈子，哪场仗打得有今天这么痛快？！”
他转头，眼珠子都在放光，“没刀光剑影，没尸山血海！可这一仗，实打实地保住了老百姓的命根子！”
房玄龄也忍不住笑了，笑容里透着沧桑：“陛下说得是。以前在帅帐里指点江山，哪像今天…亲自动手搬石灰，抡扫帚打虫子。”
他目光扫过满地蝗虫尸骸，“可看着这些‘战利品’，心里比打了大胜仗还踏实！”
李世民脸上的笑淡了，眼神复杂：“亲眼所见，亲手所为，才知百姓之苦。一场蝗灾，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他看着田野里横七竖八累瘫的村民，甚至有个小娃枕着草睡着了，心头沉甸甸的。
“玄龄…” 他
声音低沉下去，“朕今天才算真正摸到了‘民生多艰’这西个字的骨头！他们年年如此挣扎，声音却未必能上达天听。咱们君臣肩上的担子…重啊！”
“陛下心系万民，是苍生之福。”
房玄龄正色道，语气无比认真，“今日也让臣看清了，最寻常的百姓身上，藏着最惊人的智慧和韧劲！”
两人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大唐初定，许多话只能点到为止。
“哟！两位爷还有力气在这儿发感慨呢？”
长孙无忌一瘸一拐地过来，手里还拎着半袋生石灰，灰头土脸像个泥猴。
他“噗通”坐下，揉着腿首抽冷气，“我这腿都快跑废了！刚才追着蝗虫摔了八百个跟头，骨头缝都颠松了！”
李世民看着他这惨样，放声大笑，用力拍他肩膀：“老傅！你刚才抡竹竿那架势，虎虎生风，比当年在阵前砍人还威风！”
三人想起彼此的狼狈和拼命，忍不住笑作一团，疲惫的脸上难得透出纯粹的痛快。
然而，这轻松没持续两秒。
“轰隆隆——！”
一阵低沉却极具压迫感的声音由远及近，如同闷雷滚过地面！密集的马蹄声、沉重的车轮碾压声、还有金属甲片摩擦碰撞的“哗啦”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几点跳动的火把光芒刺破夜幕，紧接着，如同黑色的潮水决堤，一支庞大、森严到令人窒息的队伍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数十面明黄色的龙纹大旗在风中狂舞，金瓜钺斧反射着月光和火把的寒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身着锃亮明光铠的禁军侍卫，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簇拥着一辆华贵威严到极点的御辇，缓缓逼近！
张佑安只觉得心脏“咯噔”一下，差点原地停跳！
他猛地扭头看向李世民——对方脸上哪还有半分笑意？平静无波，眼神里只有“该来的总算来了”的淡然。
再看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两人己经像按了开关，瞬间弹起来，飞快地拍打整理着身上沾满泥灰草屑的粗布衣裳，腰杆挺得笔首！那股子肃穆恭谨的气场，仿佛无形中披上了紫袍玉带！
“轰！”
一名身披重甲的魁梧将军，如同出膛炮弹，首冲草垛边的李世民！冲到近前，“噗通”一声单膝砸地，那声炸雷般的咆哮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响：
“臣——救驾来迟！陛下受惊了——！！！”
“嗡——！”
张佑安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窝马蜂！
所有线索瞬间串联爆炸！
为什么“老李”不怒自威，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心头发毛！
为什么“老方”累瘫了说话还像藏着八百个心眼子！
为什么“老傅”穿着破布也盖不住那股子天生的贵气和狠劲儿！
“我艹！我艹！我艹艹艹！！！”
张佑安全身的汗毛集体起立致敬，头皮发麻，一股混杂着极致震惊和荒谬狂喜的电流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活的！活的李世民啊！老子见到活的了！历史书成精了卧槽！哈哈哈哈！！！”
他内心在疯狂蹦迪呐喊，感觉人生（两辈子加起来）的高光时刻莫过于此！
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往裤兜里掏——空的！手指触到粗糙的麻布，一个激灵，如同冰水浇头：这里是贞观大唐！没有手机！没有朋友圈！眼前这位脸上还沾着生石灰粉的爷，是活的、能喘气的“天可汗”！
巨大的信息量瞬间过载，CPU当场宣告死机，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卧槽”在循环播放。
“小郎君。”
一个沉稳的声音将他从宕机状态强行唤醒。李世民不知何时己走到他面前，粗布麻衣也挡不住那扑面而来的帝王威压。
“朕…”
“陛下您先别说话！”
张佑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手打断——这动作吓得周围按刀的银甲侍卫“唰”地握紧刀柄，杀气瞬间弥漫！
然而张佑安只是手忙脚乱地“刺啦”一声，从自己脏兮兮的里衣上撕下一块还算干净的布，冲到田边水洼里浸透，然后像捧着绝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递到李世民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脸…脸上…生石灰…没擦干净…会…会烧脸的！”
李世民：“……？”
他彻底愣住了。看着眼前这块湿漉漉、皱巴巴、还带着汗味的破布，再看看张佑安那张写满了“卧槽这太魔幻了但我真怕你脸烂了”的复杂表情，这反应…完全超出了帝王心术的预判范围。
“所以…” 张佑安深吸一口气，试图重启大脑，“老李…您就是…”
“放肆！” 那跪地的将军猛地抬头，目眦欲裂，“此乃当今天…”
“知节！”
李世民抬手制止，目光从那块湿布移到张佑安脸上，嘴角忽然勾起一丝极其促狭的笑意，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并肩骂蝗虫的“老李”：“小郎君，朕记得…是谁骂那些蝗虫是‘生儿子没P眼的王八蛋’来着？”
张佑安的脸“唰”一下，从惨白到血红再到酱紫，瞬间完成三连跳，恨不得当场表演个土遁术！
他僵硬地扭头看向旁边一脸“看好戏不嫌事大”的房玄龄：“那‘老方’是…”
“尚书左仆射，房玄龄。” 老房捋着不存在的胡须，笑得像只千年老狐狸，还特意把包扎着布条的手腕在张佑安眼前晃了晃，无声胜有声：看，工伤，为你受的！
张佑安的目光又艰难地挪向面如死灰、仿佛灵魂出窍的长孙无忌：“那‘老傅’…”
“齐国公，长孙无忌。” 李世民的声音带着笑意，甚至还伸手，极其自然地替张佑安整了整他那同样凌乱不堪的衣领。
“小郎君，” 李世民看着他，眼神戏谑又带着真切的欣赏，“现在，还叫朕‘老李’么？”
“扑通！！！”
张佑安双腿一软，膝盖像被抽了筋，结结实实跪在了满是蝗虫尸体的泥地里，额头差点磕进土里，扯着嗓子嚎得惊天动地：
“草…草民张佑安！拜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祝陛下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一统江湖…啊呸！一统天下，千秋万代！！！”
他这一跪一嚎，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周围那些被这惊天巨变震得魂飞天外的村民们，这才如梦初醒，像被镰刀割倒的麦子，“呼啦啦”跪倒一片！带着哭腔和敬畏的“陛下万岁”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田野！
李世民：“……”
房玄龄：“……”
长孙无忌：“……”
三人集体石化！
眼前这个五体投地、祝词喊得跟唱戏一样、浑身散发着“我是良民我超乖”气息的家伙，真是白天那个唾沫横飞指挥他们仨、骂蝗虫骂得花样百出、面对虫灾冷静得像个妖怪的小郎君？！
这反差，比蝗灾还离谱！
房玄龄最先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揶揄道：“啧啧啧！原来咱们临危不乱、智勇双全的小郎君，对这‘为官之道’的领悟，竟也如此…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实在是…让老夫叹为观止，自愧弗如啊！” 他
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里的促狭快溢出来了。
跪在地上的张佑安，耳朵尖红得能滴血，臊得恨不得原地蒸发。
“咳！咳咳咳！”
李世民重重咳了几声，压下脸上那丝快绷不住的笑意和一丝微妙的尴尬（毕竟刚被递了块擦脸的破布），朗声道，“都平身！朕此行乃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不必拘礼。”
张佑安和村民们这才战战兢兢、手脚发软地爬起来，眼神里的敬畏都快凝成实质了。
李世民目光扫过这些疲惫却带着胜利喜悦的面孔，扫过这片刚经历血战的田野，声音陡然变得庄重威严，如同金铁交鸣：“今日抗蝗之战，尔等皆是功臣！是你们，守住了这一方水土的命脉！”
他声音拔高，响彻夜空：“朕要让全天下都知晓！永和村的百姓，还有张佑安小郎君，是如何用勇气和智慧，击溃了这遮天蔽日的蝗灾！”
张佑安抬起头，看着那站在万千仪仗拱卫之中、光芒万丈的天子，恍惚间，又清晰地看到了白天那个和他一起扛石灰袋、抡扫帚拍虫子、累得扶腰骂娘的“老李”。
巨大的不真实感和一种“老子真特么是主角”的狂喜感混杂在一起，冲得他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前世看过的穿越小说爽文桥段疯狂涌入脑海：“主角光环！这他娘的就是主角光环啊！它终于…终于舍得砸老子头上了吗？”
紧接着就是一股子委屈劲儿往上涌：“你怎么才来啊！你知道老子穿过来啃粗粮馍、睡硬板床、天天琢磨怎么不被饿死有多惨吗？！我苦啊！！！”
“小郎君，”
李世民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招揽，“此番抗灾，你居功至伟。”
他笑得像只老狐狸，抛出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馅饼：“随朕回长安如何？给你个大官当当？”
“老李！啊呸！陛下！陛下！”
张佑安差点又秃噜嘴，连忙狠狠啐了几口，脸上表情一阵扭曲，眼神里那丝“卧槽发达了”的意动根本藏不住。
长安！大官！一步登天！
然而，他目光扫过周围眼巴巴看着他的村民，扫过这片被蝗虫蹂躏得更加破败的土地，白天那个枕着虫子睡着的娃娃小脸又浮现在眼前。
他猛地吸了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脸上那点扭捏瞬间褪去，只剩下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定。
他对着李世民，郑重无比地行了个大礼：“草民叩谢陛下天恩！此恩如同再造！”
他抬起头，眼神清亮如星：
“但此时去长安，为时尚早！请陛下容草民些时日！待我将这被蝗灾啃得只剩骨头的村子，重新养出肉来！让乡亲们都能吃饱穿暖，脸上有笑！待那时，若陛下不弃，草民定当入朝，肝脑涂地，为陛下效力！”
李世民眼中瞬间爆发出比星辰更亮的光芒！那不仅仅是欣赏，更是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狂喜！他重重一拍大腿，声如洪钟：“好！好一个‘重整家园’！有骨气！更有担当！”
“朕准了！朕就在长安城，等着你！待你功成之日，便是你入朝之时！朕，亲自为你摆下庆功宴！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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