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被打翻的墨砚,将晚霞浸染成浓重的绛紫色,渐渐漫过巍峨的宫墙。檐角的铜铃在晚风里发出细碎呜咽,惊起归巢的寒鸦,羽翼掠过琉璃瓦时,投下转瞬即逝的暗影。东宫寝殿前的汉白玉阶上,凝结着白日未散的暑气,此刻却被暮色浸透,泛着潮湿的凉意。
殿内烛火在穿堂风中明明灭灭,鎏金烛台映得西壁光影摇曳,恍若浮动的流霞。案上未合的书卷被风掀起边角,昨夜撕碎的策论残页还散落在地,混着打翻的砚台干涸的墨渍,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光。檀香混着未燃尽的沉香碎屑,在空气中凝成厚重的雾霭,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谢明谨白日里攥紧剑柄时,掌心渗出的血珠留下的气息。
窗外,初升的月亮悬在梧桐树梢,清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面投下斑驳的碎影。树影随风婆娑,将相拥的两人的轮廓切割成碎片,又在月光流转间慢慢重叠。忽有一阵夜风卷起满地残页,簌簌声响中,仿佛还回荡着白日里激烈的争吵与压抑的哽咽。
谢明棠攥着被揉皱的帕子,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砖上。她避开值夜宫娥的视线,蹑手蹑脚推开东宫寝殿的门。殿内烛火昏黄,谢明谨背对着她伫立在窗前,玄色长袍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腰间螭纹玉佩泛着冷光,恍若他此刻拒人千里的模样。
"哥哥..."她的声音怯生生的,带着午后那场对峙后的余悸。发间珍珠钗早己不知去向,几缕碎发凌乱地贴在泛红的脸颊上,粉纱裙沾着方才翻墙时的草屑,显得狼狈又可怜。谢明谨的背影僵了僵,却没有转身,指节却在窗棂上攥出青白。
谢明棠吸了吸鼻子,踉跄着跑到他身后,冰凉的小手突然环住他的腰:"棠棠错了...不该推哥哥,也不该让哥哥难过..."泪水扑簌簌地砸在他锦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哽咽着,将脸埋进他后背,声音闷闷的:"可是砚之哥哥受伤了,棠棠真的好害怕..."
谢明谨紧绷的脊背骤然松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缓缓转身,看着妹妹哭得通红的眼睛,还有眼下未干的泪痕,心口突然泛起钝痛。鎏金冠下,那双向来锐利的凤目此刻盛满了疼惜与无奈,他颤抖着伸手,拂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却在触及她皮肤的瞬间猛地将她拥入怀中。
"傻瓜..."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哥哥怎么会怪你..."龙纹锦袍裹住她小小的身子,他收紧手臂,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谢明棠埋在他胸口,听着剧烈的心跳声,突然破涕为笑,小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殿外,初升的月亮洒下清辉,将相拥的两人的影子温柔地拢在一起,仿佛要将这场风波悄然抚平。
月光淌过谢明谨颤抖的指尖,在谢明棠发间编织出银纱。他忽然想起幼时她跌进荷塘,也是这般湿漉漉地扑进他怀里,带着惊慌的抽噎。此刻怀中的身躯依旧纤小,却己懂得为旁人落泪,他喉间泛起酸涩,低头吻去她额角残留的咸意。
"以后不许翻墙了。"他声音发闷,瞥见她裙摆上的草屑,想起白日里她为护江砚之撞翻茶盏的模样,妒意与心疼绞成乱麻,"若摔着了怎么办?"掌下的脊背微微发颤,谢明棠仰起脸,睫毛上还凝着泪珠:"可我怕哥哥真的生我气..."
夜风突然掀起纱幔,烛火"噗"地熄灭。谢明谨在黑暗中抱紧怀中的温热,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殿外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栖在梧桐上的夜枭。他摸索着拾起地上掉落的帕子,轻轻拭去她嘴角的泪痕,却在触到她唇时呼吸一滞。
"哥哥会永远护着你。"他贴着她耳畔低语,锦袍下的手臂收紧,带着近乎偏执的力道,"但你要记得,这世上唯有我..."话音未落,谢明棠突然在他怀中蜷得更紧,温热的呼吸透过衣料灼在胸口:"我知道的,哥哥最好了。"
黑暗中,谢明谨闭上眼,将所有未说出口的话咽回心底。檀香混着她发间残余的茉莉香,在寂静中漫开。当月光再次爬上窗棂,他看见她蜷在怀中熟睡的模样,眼角还沾着泪痕,却己绽开浅浅的梨涡。他轻轻褪去外袍,将她裹在锦被里,指腹抚过她泛红的眼角,终于露出释然的笑——这场风波,终究是被月色温柔地化解了。
更漏声在空寂的书房里格外清晰,江砚之倚着斑驳的书架,腕间绷带渗出的血珠正顺着指缝,一滴一滴坠入青瓷砚台。砚中干涸的墨迹里还凝结着白日争执时溅落的墨点,此刻与新血混作一团,在摇曳的烛火下泛着诡异的紫黑。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死死扣住渗血的伤口,却压不住喉间翻涌的腥甜。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满地策论残页上投下细碎的银斑,像极了谢明棠发间晃动的珍珠钗。恍惚间,少女踮脚扒着墙头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沾着糖霜的指尖递来的温度,远比此刻掌心的血要炽热千倍。
夜风卷起案头半块硬糖糕,那是他从袖中掏出时不小心碰落的。糖霜早己剥落,露出焦黑的糖壳,却仍固执地留着一丝甜香。江砚之踉跄着扑过去捡拾,牵动伤口闷哼出声,额角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进领口。他将糖糕贴在心口,忽然想起谢明谨拥住谢明棠时,她发间茉莉香是如何被龙涎香彻底掩盖。
"棠棠..."他对着虚空轻唤,声音沙哑得不成调子。更夫梆子声惊飞檐下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里,他看见月光将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记忆中少女单薄的轮廓渐渐重叠,又在风起时碎成满地斑驳。
子夜的宫墙被浓稠的墨色吞噬,唯有东宫寝殿漏出几点昏黄烛光,在沉沉夜色里宛如幽微的鬼火。檐角铜铃不再呜咽,却有寒鸦蹲踞其上,漆黑的羽翎与夜色融为一体,偶尔转动赤红眼珠,俯瞰着这座囚困着爱恨的城池。
江砚之的书房浸在浓稠的阴影中,唯有一盏残烛在穿堂风里明灭不定。烛泪蜿蜒而下,在案上凝成扭曲的形状,恰似他纠缠不清的心事。窗外梧桐树影婆娑,枝叶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爪痕,随着夜风在墙上缓缓蠕动,仿佛要将这小小的书房吞噬。砚台里的血与墨早己凝结,泛着暗红的冷光,如同他破碎的期待。
反观东宫,纱帐低垂,谢明谨揽着熟睡的谢明棠,室内弥漫着柔和的暖香。床榻边的鎏金香炉飘出袅袅龙涎香,将两人的身影笼在朦胧光晕中。月光透过窗棂,在锦被上洒下细碎银斑,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殿外的夜色虽深,却被隔绝在朱门之外,这里自成一方温柔天地,却也藏着谢明谨眼底化不开的偏执与占有欲。
而在宫墙之外,夜色愈发浓重,乌云悄然聚拢,遮住了最后一丝月光。风卷着枯叶在空寂的巷道里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悲鸣。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一声,又一声,在死寂的夜里回荡,仿佛是命运沉重的叹息,见证着这三人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突然,一声闷雷自天际滚过,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雨幕中,东宫寝殿的烛光在雨帘后明明灭灭,恍若飘摇的残魂。谢明谨将熟睡的谢明棠搂得更紧,听着窗外骤雨,眸底翻涌着近乎癫狂的执念——只要能将她困在这方天地,即便与全世界为敌又何妨?他伸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碎发,指尖抚过她泛红的眼角,那里还沾着未拭尽的泪痕,心口泛起一丝隐痛,却又被独占的迅速淹没。
江砚之的书房很快被暴雨侵袭,冷风卷着雨水从窗棂缝隙灌入,浇灭了案头残烛。黑暗中,他蜷缩在堆满策论残页的角落,腕间的绷带被雨水浸透,伤口撕裂的剧痛却不及心底的万分之一。雨水顺着窗沿蜿蜒而下,在青砖地面汇成细流,冲刷着地上的糖糕碎屑,甜香渐渐消散在腥冷的雨气里。他望着窗外雨幕中模糊的宫墙轮廓,喉间溢出一声苦笑,雨水混着泪水滑进嘴角,咸涩得令人作呕。
宫墙外的巷道很快积起了水洼,枯叶在漩涡中打着转儿,被雨水裹挟着流向不知名的角落。更夫顶着斗笠匆匆而过,梆子声在雨幕里变得沉闷而模糊。闪电划破夜空的刹那,照亮了宫墙上斑驳的裂痕,仿佛是命运刻下的伤痕,见证着这深宫里无法言说的痴缠与挣扎。惊雷炸响,震得整座宫殿都微微发颤,却惊不醒东宫里相拥而眠的人,也唤不回书房里破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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