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这姑娘整个人都透着股子灰败的气息，跟她的美貌形成鲜明对比。
"去那边说吧。"陈默指了指大院拐角，"那里人少。"
塔格古丽低着头跟着他走到拐角处，进出知青大院的人看不到这里。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却照不进那双黯淡的琥珀色眼眸。
陈默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突然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眼前这个姑娘，怎么让他觉得救错了？
她的眼神太熟悉了，那种对生活彻底绝望的空洞，和上辈子的他得了胃癌后一模一样。
陈默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这一次，他是真的想听听这个女孩的故事。
陈默盯着塔格古丽低垂的侧脸，突然开口："你刚才说...我救你不是什么好事？"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塔格古丽紧闭的心门。
她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楚："那天...那天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河水那么湍急，我从小就怕水，那天跳进去的时候，虽然我怕得浑身都在发抖，可我想着，这一切的苦难就要结束了，根本就没有一丝犹豫。"
陈默看见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掐着自己的胳膊，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红痕。
"你知道吗？"塔格古丽突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当我沉下去的时候，突然就不害怕了...河水包裹着我，就像...就像回到了妈妈的肚子里，我觉得我就要解脱了..."
陈默心头一震。
上辈子他查出胃癌晚期时，也曾站在医院天台上，体会过那种诡异的解脱感——原来死亡临近时，真的会让人感到平静。
但是最后他没有这个姑娘有勇气，还是没有跳下去。
"然后你就出现了。"塔格古丽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是你硬生生把我拖回到这个...这个..."
她的嘴唇颤抖着，再也说不下去。
陈默看见一滴泪珠从她脸颊滑落，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
"当时我什么也没想，"陈默的声音很轻，"就是不忍心看着你年纪轻轻就走上绝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光秃秃的戈壁滩上，"不管遇到多大的坎，都不值得用命去换。"
"要是可以的话，你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就当...就当是给一个陌生人说说心里话。"
“我...”
她停顿了几秒，慢慢讲出她的事情，"我父亲是政府干部，母亲是医生，他们前两年被下放了..."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突然哽住了，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咙。
陈默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夕阳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前几天我接到来信，一场传染病，他们...他们都..."
塔格古丽突然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都死了！就剩我一个人！"
“就剩下我一个人啊...”
这句话像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说完就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决堤般涌出。
她死死咬住嘴唇，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这里离大院门口很近，但她硬是憋着不敢放声大哭，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那压抑的抽泣声，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绞碎了一般。
陈默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猛地一揪。
这场景太熟悉了——上辈子得知父亲死时，他也浑浑噩噩，生无可恋。
孤儿！这两个字他太熟悉了。
"我懂的。"他轻声说，这三个字重若千钧，"因为我家里也没人了，只剩下我一个。"
听到陈默说出跟她一样的话，塔格古丽惊讶地抬头。
"我爸爸因公殉职，我妈...走得更早。"陈默语气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独自一个人，来到离家上千里的南疆，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胡杨林沙沙的响声。
陈默此刻才觉得，他的重生终于有了意义，让他救下这么美丽的少女，想来是上天对他们的补偿吧！
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姑娘，难得地多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既然让我救了你，那就是老天爷还想让你活着。你爸妈要是在天有灵，看见你寻短见，得多伤心？"
塔格古丽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手背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活..."她抽泣着说，声音里满是迷茫。
突然，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嘴唇微微颤抖："还有..."
话到嘴边却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掐断了。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将那些未说出口的痛苦又咽了回去。
陈默静静地看着她。
幸福的人千篇一律，苦难的原因却各不相同。
他明白，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些不能言说的伤，就像他自己那些关于前世的秘密一样。
"没事，"他最终只是轻声说道，"不想说就不说。"
“在这个世上，我们都是孤独的，要怎么活？我也没有正确答案。”陈默望着远处渐渐沉下的夕阳，语气坚定："我只能告诉你，用力的活，努力的活。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我相信，总有看见光明的时刻！挺住了，别趴下！”
塔格古丽慢慢止住了哭泣，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夕阳下，两颗孤独的心隔着无法言说的秘密，却在这一刻奇异地靠近了。
陈默看见她眼中的绝望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微弱的光亮。
"我在汽车班，"陈默继续说道，声音比平时柔和了几分，"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他顿了顿，"至少...至少我能帮你弄点吃的。"
这不是客套话。
看着塔格古丽擦干眼泪的样子，陈默想起了上辈子最艰难的那段日子——胃癌确诊后，他也是这样，在绝望中希望有救命稻草让他抓一抓，可惜并没有。
"谢谢你。"塔格古丽小声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透着股坚定的力量，"我不会再寻死了，会...会努力活着的。"
陈默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帮一把是一把。
这世道太苦，总要有人给点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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