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殿里檀香袅袅,十二盏鎏金宫灯将朱漆梁柱照得透亮。
空气中浮动着沉静的木香与丝帛摩擦的窸窣声,连檐角铜铃都仿佛被这凝重气氛压得沉默。
杜若雪身着月白翟衣,腕间玉镯轻响,如碎冰坠入瓷盘,步上殿中铺设的红毯。
她的裙裾拂过青砖,泛起细微尘粒,在光影中浮沉。
她今日晨起特意点了螺子黛,眉尾挑得极细,镜中倒影里,那抹傲气几乎要溢出眼眶——昨日父亲说,只要她弹好《高山流水》,沈昭的婚约便是板上钉钉。
焦尾琴搁在檀木案上,木质纹理温润,散发着岁月沉淀的幽香。
她素手抚过琴弦,第一声清越的泛音便惊得檐下雀鸟扑棱棱飞起,羽翼拍打声惊破了殿中的寂静。
“好!”赵御史率先拍案,浑浊的眼珠亮得像淬了油,“杜小姐这琴音,当得‘绕梁三日’!”
满座皆静,连皇帝都放下了茶盏,瓷器轻磕檀木,发出一声轻微却清晰的脆响。
杜若雪垂眸,指尖在琴弦上流转如蝶,《高山》的厚重与《流水》的清冽层层叠叠漫开。
琴音低回处似山风穿林,高亢时如瀑水飞溅,仿佛能听见山谷中奔涌的溪流。
她余光瞥见下方众人痴迷的模样,心下更定——林清梧不过是个药铺出身的野丫头,拿什么和她比?
琴音收在最后一个颤音里,余韵仍在梁间盘旋,如烟似雾,久久不散。
“妙啊!”孙侍郎抚掌,“杜小姐这琴艺,当真不负‘京都第一才女’之名。”
杜丞相抚须而笑,眼角细纹里都是得意。
他侧头看了眼坐在末席的林清梧,见那姑娘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嘴角的笑便更深了几分——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等若雪赢了,看她还怎么攀高枝。
“林姑娘。”皇帝放下茶盏,“该你了。”
林清梧抬眼,目光掠过丹墀下的青砖。
砖缝间残留着昨夜未干的露水,在阳光下微微反光。
她想起前世被林府家仆按在药碾子上时,也是这样望着青石板缝里的青苔,听着那些“贱种”“野丫头”的骂声。
如今再看这青砖,倒像是淬了火的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她垂眸看了眼袖中微微发烫的玉牌——那是苏阿婆连夜用朱砂画了镇心符的。
指尖过玉牌边缘的凹痕,那触感粗糙,却让她安心。
那是前日在明春堂账册里发现的暗记,与她生母留下的玉佩纹路如出一辙。
“今日便以‘辨香识人’为题。”林清梧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竹纹绣囊,举在掌心,“请诸位品鉴此香。”
殿中响起细碎的议论,语调忽高忽低,如风穿叶隙。
孙侍郎捻着胡须凑近些,赵御史却皱起眉:“不过是个香囊,有什么好品鉴的?”
林清梧不答,指尖刚触到绣囊,药魂便如游丝般钻入其中。
她瞳孔微缩——那缕混在沉水香里的苦腥气,分明是北境独有的“寒魄草”。
前世在北境为医时,她见过这种草:只长在雪线之上,根须呈幽蓝色,磨成粉掺在香里,半月内便能让人神思恍惚、夜不能寐。
那种气味带着冰雪的冷意,又夹杂着泥土深处的腐朽,令人记忆深刻。
“这香里掺了一味寒魄草。”林清梧声音清凌凌的,像冰锥刺破晨雾,“产自北境三千里外的雪线之上。”
满殿哗然。
杜若雪指尖一颤,茶盏在案上磕出脆响。
她望着那枚青竹绣囊,突然想起昨日晨起,贴身丫鬟小桃说在妆匣里发现个“好看的香包”,原是——
“林姑娘莫要信口雌黄!”赵御史拍案而起,胡须都在发抖,“北境草莽之地能有什么好东西?分明是污蔑杜府!”
林清梧抬眼,目光如刀:“赵大人若说我污蔑,不妨请太医院来验。”她展开一卷染着药渍的纸页,“这是苏阿婆用银针试毒、草木灰分炼的结果,寒魄草的根茎纤维与普通香草截然不同。”
杜丞相突然笑了,指节叩了叩案几:“巧合罢了。我杜府常年与西域通商,香囊里有些稀罕香料也不奇怪。”
“那这封信呢?”林清梧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未拆的信,“昨日深夜,有人将它塞进我药铺门缝。”她捏着信笺的手微微发颤,“上面是杜府周管家的字迹,我在明春堂的账册里见过七次。”
信笺展开的瞬间,杜丞相的脸白了。
“今秋北境商队送了三车‘香料’到杜府后巷……”林清梧声音渐冷,“赵大人不是说北境没有好东西么?怎么杜府倒收了三车?”
殿中落针可闻。
皇帝猛地拍案,茶盏摔在地上碎成几片:“杜卿,这是怎么回事?”
杜丞相额头渗出冷汗,刚要开口,沈昭己单膝跪地:“臣请旨率禁军查封杜府库房,若林姑娘所言不实,臣愿领罪。”他侧头看了眼林清梧,目光里像烧着一团火。
“准。”皇帝拂袖,“孙卿家,你亲自带人去。”
孙侍郎应了声,带着几个小吏匆匆离殿。
杜丞相瘫在椅上,脊背佝偻得像张弓。
杜若雪攥着帕子的手青筋暴起,绣囊从袖中滑落,正落在林清梧脚边——那青竹纹,和她方才拿的那枚一模一样。
“林姑娘!”
一声惊呼刺破殿中死寂。
林清梧突然晃了晃,绣鞋尖绊在红毯上,整个人往前栽去。
沈昭眼疾手快捞住她腰,触手一片滚烫。
“她中毒了!”太医院院正扑过来,指尖搭在林清梧腕间,脸色骤变,“是蚀心散的残留!”
林清梧勉强抬头,望着沈昭发红的眼眶,扯出个极淡的笑:“这药……不是偶然……是有人想嫁祸陆远山……”话音未落,便晕了过去。
殿中炸开一片喧哗。
沈昭抱着她的手在抖,探脉门时掌心发颤——她的血脉里像爬着千万只小蛇,正啃噬着心脉。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杜若雪,又落在赵御史发抖的膝盖上,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封殿!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走!”
皇帝沉着脸点头。
几个禁军立刻守住殿门,钢刀出鞘的声音此起彼伏。
林清梧被抬上软轿时,睫毛轻颤。
她昏沉的意识里,药魂如游丝般钻入体内,顺着血脉游走——那缕苦腥味里,竟还混着一丝熟悉的沉水香。
“抬去太医院。”沈昭声音哑得厉害,“找最好的太医,守着她。”
软轿穿过宫廊时,梅香阵阵,清冽中带着暖意。
风吹动枝头残雪,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是谁悄悄落下的泪。
林清梧在混沌中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像敲着某种暗号。
她不知道的是,太医院东暖阁的药柜里,有个青花瓷瓶正微微震动——那里面,装着半瓶未用完的蚀心散,瓶身还沾着几点墨迹,与杜府周管家的笔锋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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