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西技东引

秋雨如丝，细密地编织着，将重庆码头严严实实地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雾之中。天地仿若被一层薄纱所隔，朦胧而混沌。赵阿虎身着华丽锦缎长袍，袍上绣着暗纹云鹤，在这雨幕中隐隐闪烁着光泽。他头戴一顶小巧的瓜皮小帽，帽檐微微下压，半遮着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他扮作财大气粗的盐商，在十三行买办王福生的引领下，穿行于狭窄且潮湿的巷道间。脚下的青石板，历经岁月与雨水冲刷，布满了滑腻的青苔，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会滑倒。两旁店铺的招牌，多己陈旧褪色，在风雨的肆虐下，吱呀吱呀地响个不停，似在诉说着生意的艰难与世事的无常。空气中，江水那特有的腥气与桐油散发的刺鼻味道相互交织，弥漫开来，充斥着整个街巷。

“赵老板，那位威廉先生可着实不好对付。” 王福生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滑落。他凑近赵阿虎，压低声音，神色颇为凝重地说道，“他原是东印度公司的机械师，只因与上司起了争执，不合其意，这才流落至此。听闻其脾气古怪，行事作风与常人迥异。” 赵阿虎听闻，不动声色地从袖笼中掏出一锭沉甸甸的十两纹银，手指轻轻一捻，那银锭便不着痕迹地滑入王福生手中。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轻声说道：“有劳王先生多美言几句，此事若能成，日后必有厚报。” 王福生感受到手中的分量，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忙不迭地点头应下。

转过街角，一座破败不堪的教堂突兀地映入眼帘。教堂的外墙斑驳陆离，爬满了郁郁葱葱的藤蔓，那些藤蔓好似一条条绿色的蟒蛇，肆意缠绕着，几乎要将这座建筑吞噬。原本色彩斑斓的彩绘玻璃，如今己破碎不堪，只剩下一些残片在窗框中摇摇欲坠，反射着微弱的光芒。顶端仅存的十字架，在风雨的抽打下，孤独地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坠落。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烈的潮湿霉味扑面而来，让人几欲作呕。大厅中央，几个金发碧眼的洋人正围坐在一堆篝火旁，他们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正用生涩拗口的中文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双手还不时地比划着，情绪颇为激动。

“威廉先生？” 赵阿虎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中式礼节，操着半生不熟的英语，带着几分谦逊说道，“在下受川中诸位富商之托，久仰先生在蒸汽机之术上造诣非凡，特来向先生请教一二。” 为首的高个洋人缓缓转过身来，他身形高大，却略显佝偻，眼神中满是警惕之色，如同一头受伤后警觉的野兽。他的胡须杂乱无章地生长着，像是一团枯黄的野草，身上那件原本笔挺的西装，如今己破旧不堪，多处打着补丁，显得极为落魄。“你们中国人，向来只晓得买洋人的枪炮，哪里懂得什么机械原理的精妙之处？” 他操着不流利的英语，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与不屑。

赵阿虎却不慌不忙，神色自若。他从容地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图纸，缓缓展开。图纸上，线条繁复而精准，赫然是一幅蒸汽船的改良设计图。“先生请看，这是我们参考《远西奇器图说》后，苦心钻研改良而成的设计。只是在冷凝系统这一关键环节，我们遇到了难题，始终无法突破。” 他伸出手指，沿着图纸上的关键部位轻轻划过，动作沉稳而自信，“听闻先生曾亲身参与利物浦船厂的改造工程，经验丰富，想必对此定有妙法，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威廉的眼神瞬间被那图纸吸引，原本轻蔑的目光变得专注而炽热。他不由自主地凑近图纸，双眼紧紧盯着那些线条，好似要将其看穿。他用结结巴巴的中文说道：“这个地方，需用铜管呈螺旋状盘绕，以此增加冷凝面积…… 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们为何如此执着于研究这蒸汽船？” 赵阿虎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坦诚：“实不相瞒，川江航道艰险，滩多水急，普通船只航运极为艰难。我们期望能打造几艘蒸汽货船，改善航运之困。若先生愿意相助，酬金方面，我们必定不会亏待先生。”

经过三日的艰难周旋，在赵阿虎巧妙的言辞与真诚的态度下，终于成功说服威廉等三位工程师。深夜，雨幕愈发浓重，好似一层黑色的帷幕。一行人趁着这浓重的夜色，秘密离开了那座破旧的教堂。为掩人耳目，他们所乘坐的船上，高高插着 “修缮教堂建材” 的旗号，借着江水的流淌，顺流而下。船舱内，威廉轻轻抚摸着身旁木箱中的精密仪器，那些仪器在黯淡的灯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他神色复杂，喃喃自语道：“但愿你们所言非虚，莫要诓骗于我。”

五日后，翼州。石虎身着一袭朴素的便服，虽衣着简单，却难掩其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威严。他亲自站在山寨门口迎接，身后是一列列整齐列队的士兵，他们身姿挺拔，如同一棵棵苍松，手中的兵器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诸位远来，一路辛苦！” 石虎双手抱拳，行了一个大礼，声音洪亮而热情，“此地虽地处偏远，条件简陋，但衣食住行等方面，我们必定不会亏待各位。” 言罢，他挥手示意，命人抬出几箱银光闪闪的银元与色泽鲜亮的丝绸。“这是定金，若研究能有所成，另有重赏。”

威廉看着眼前这位眼神坚定如炬的都督，心中原本萦绕的疑虑，在这一刻渐渐消散。当晚，在新修缮的工坊内，灯火通明。石虎铺开一张巨大的地图，地图上山川河流、城镇村寨标注得清清楚楚。“如今清廷大肆购置西洋坚船利炮，妄图巩固其统治。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听闻先生对火药改良也颇有研究？” 石虎目光炯炯地看着威廉，眼中满是期待。威廉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的笔记，纸张己经泛黄，边缘也有些破损。“我在印度时，曾多次尝试用硝酸钾进行配比……” 他缓缓说道，声音中带着几分回忆与思索。

半月后，工坊内传来阵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台改良后的蒸汽机正在进行试运行，巨大的齿轮相互咬合，缓缓转动，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蒸汽从管道中喷涌而出，发出尖锐的呼啸声，仿若一头苏醒的巨兽在咆哮。石虎站在一旁，双眼紧紧盯着那运转的机器，眼中满是欣喜与期待。威廉擦了擦额头因紧张和劳累而冒出的汗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若能有品质更佳的钢材，这蒸汽机的效率还能再提升三成。”

与此同时，工坊的另一处，另一位工程师正在全神贯注地调试火药配方。他神情专注，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新制的火药。当他点燃火药的瞬间，一声剧烈的爆炸声轰然响起，那声音仿若雷霆万钧，震得工坊的梁柱都剧烈颤抖，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这威力，比黑火药强了数倍！” 他兴奋地大喊起来，声音中满是难以抑制的激动。石虎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低声道：“有了这些先进技术，清廷长久以来的优势，也该有所动摇了。”

在翼州的深山之中，一座秘密兵工厂正在悄无声息地逐步成型。蒸汽机的轰鸣声、火药的爆炸声，与山间呼啸的风声、淅沥的雨声相互交织，奏响了一曲激昂的变革乐章。而远在京城的清廷，依旧沉浸在天朝上国的迷梦中，浑然不知，在西南这偏远的一隅，一股新兴力量正借助西方先进技术，如春笋般悄然崛起，一场足以撼动天下格局的风暴，正在暗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