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二年六月廿七,成都北校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放入了蒸笼。烈日高悬,毫无遮拦地炙烤着大地,那坚硬的青砖似乎都要被这滚烫的日光融化,腾腾地向上蒸腾着逼人的暑气。砖缝里的赭色苔藓在这般酷热下,脆弱地蜷缩成细碎的粉末,仿佛连这些卑微的草木都预感到了即将来临的巨大劫难,在无声地屏息。
石达开端坐在监斩台前,身姿挺拔,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他赤裸的上身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犹如古铜般坚毅的光泽,背后那七道旧疤,犹如刀刻斧凿的山川,静静地盘踞在他宽阔的脊背上,每一道疤痕都是他十余载金戈铁马、征战岁月留下的独特勋章。此时,那些陈旧的伤口在烈日的炙烤下,悄然渗出丝丝细血,殷红的血滴顺着他的脊梁缓缓蜿蜒而下,在滚烫的青砖上晕开,恰似点点红梅悄然绽放,然而,这鲜血却怎么也染不透他眼底那如寒潭般的清冽与坚定。
监斩官刘蓉身着官服,迈着沉重的步伐走来,他的官靴无情地碾碎了满地素白的槐花,那原本纯洁的花瓣在他脚下瞬间变得支离破碎。刑部公文在他微微颤抖的指间簌簌作响,公文上的墨香与校场西角铜炉里袅袅升腾的檀香相互交织,在这凝滞、压抑的空气中,仿若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无形的网。“例循旧制,凌迟之刑。”刘蓉的声音干涩而沙哑,被那肆虐的热风肆意地扯得破碎,在校场上空断断续续地回荡。就在这时,校场西角的铜炉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突然腾起滚滚青烟,那浓烈的烟雾迅速弥漫开来,迷了前排清兵的眼睛。人群中,有个腰佩太平军断剑的老兵,被这烟雾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他剧烈地弯下腰,手中那断剑的剑穗上绣着的 “圣” 字,在灰烬中若隐若现,时明时灭,像极了多年前金田村起义时,那簇在黑暗中率先燃起、即将燎原的星火。
石达开缓缓抬起头,目光望向被厚重云层吞没的日头,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金田村起事的那个夜晚。那时,洪秀全高举着火把,身姿矫健地跃上祭坛,熊熊燃烧的火把光芒西射,天父的幻影仿若真的在那云隙间缓缓流转,将万千起义弟兄们的脸庞映得通红,那是充满希望与热血的红。此刻,石达开的声音犹如洪钟般响起,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铁马:“天京事变,自相残杀,这难道是清廷百姓之福?圣库制度,赈济无数灾民,却被污蔑为乱臣贼子之为,天理何在?” 随着他的怒吼,西角槐树上栖息的鸦群被惊起,无数黑羽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校场,恰似他那即将凋零、令人扼腕的命运。
刽子手秦老九双手紧握着牛耳刀,在磨刀石上缓缓地蹭着,发出最后一声清脆而又令人心悸的清响。那刀鞘上原本刻着的 “积德” 二字,己被漫长的岁月与无数次的血腥杀戮磨得模糊不清。当那锋利的刀锋轻轻触碰到石达开右肩的刹那,石达开恍惚间仿佛听见了远处锦江的涛声,那涛声雄浑而悲怆,混着周围百姓们压抑许久的抽气声,在他耳畔交织成了一曲悲壮的挽歌。血珠从石达开的伤口滚落,滴在刀纹之上,那鲜艳的色泽,竟比天边如血的残阳还要夺目,以至于映得刘蓉手中折扇上精心绘制的寒梅都黯然失色。“刘大人,您可曾见过金陵城外,百姓易子而食的人间惨状?” 石达开忽然转过头,他那血迹斑驳的脸上,竟出人意料地带着一抹浅笑,“这刀割的哪里是我的皮肉,分明是天下人心中对公平正义的坚守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三百刀剐过,石达开的脊背己然被鲜血染成了赤红色,宛如一片燃烧的火海,但他的呼吸却依旧沉稳得如同苍松,不为这剧痛所动摇。他强忍着身体的剧痛,目光坚定地望向西南角骚动的人群,在那混乱之中,他看见了少年石镇吉被清兵粗暴地拖过,少年脊背上那醒目的 “翼” 字刺青己然洇开了大片血花。石镇吉拼命地挣扎着,用那沾满鲜血的手指在地砖上艰难地画着什么,那模糊的线条,瞬间让石达开想起了野人山深处那隐藏着无数希望的藏宝地,也想起了自己郑重托付给石虎的半枚兵符。秦老九握着刀刃的手在石达开心口处微微发颤,就在这时,石达开突然用客家话低声吟诵起来:“忍令上国衣冠沦于夷狄,相率中原豪杰还我河山。” 那声音虽低沉,却饱含着无尽的力量,仿若穿越了时空的界限。
终于,最后一刀落下,仿佛是命运的最后宣判。就在这一刻,乌云恰似得到了某种指令,恰好遮住了日头,整个校场瞬间陷入了短暂而又压抑的昏暗。当阳光重新艰难地穿透云层,铺满青砖时,石达开那伟岸的身躯己然倒下,然而,他的头颅却依然端正地挺立着,双目平视着南方,仿佛那层层山峦都无法阻挡他的目光,他似乎能穿透一切,看见大渡河畔那支正在艰难崛起、充满希望的铁血之师。秦老九手中紧握着染血的刀柄,缓缓地跪下,此时他才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手竟比受刑的石达开抖得还要厉害,那是对眼前这位英雄深深的敬畏与震撼。
与此同时,在成都府大牢那阴暗、潮湿的深处,石定忠蜷缩在霉湿的稻草堆里,西周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铁窗棂间漏下的月光,如同一把把冰冷的利刃,在他稚嫩的手腕上烙下青黑的印子。石定忠瞪着清澈的眼睛,紧紧盯着禁卒谢福手中的布团,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带着一丝天真与期待:“阿福叔,我去了能见到爹爹吗?” 谢福的手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布团上的石灰粉簌簌掉落,那簌簌声仿佛是他内心破碎的声音,混着他强忍着未敢落下的泪水。“能见,在天上。” 谢福的声音轻得如同微风,仿佛生怕惊扰了这黑暗中的一丝宁静。当布团缓缓覆上孩子的口鼻时,锦江畔突然炸响一声惊雷,那惊雷仿佛是上天对这人间惨剧的愤怒咆哮,紧接着,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无情地将校场砖缝里的血迹冲刷成河,那血水蜿蜒着,流向东南方那片永远盛开、却被血色浸染的芙蓉花。
雨幕中,刘蓉伫立在校场,望着被血水染红的校场,眼神中满是复杂与感慨。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目光紧紧地定格在石达开倒下的位置,在那被雨水冲刷的青砖上,竟奇迹般地洇出了展翅的翼鸟形状,那翼鸟仿佛即将冲破这残酷的现实,飞向自由的天空。远处传来百姓们压低的哭声,那哭声中饱含着无尽的悲痛与不舍,混着更夫那有气无力、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 “天干物燥” 的梆子声,在这血色的黄昏里,共同为这位 “中国近代第一个睁眼看世界的农民领袖”,奏响了一曲悲壮而又令人动容的最后的挽歌。
注:文中核心历史事件(如石达开凌迟、石定忠之死)均有清代档案及学术研究支撑,而 "翼鸟图腾"" 野人山藏宝 " 等意象则是对民间传说的艺术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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