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人才招募(三)罗盘上的家国天下

亥时三刻，浓稠如墨的夜色彻底浸透了翼平寨周遭的山峦，放眼望去，西下里一片深沉的静谧，唯有北斗七星高悬于望楼顶端的天际，依旧璀璨夺目，仿若亘古以来便这般闪耀，默默俯瞰着人间的沧桑变迁。陈继儒稳步登上望楼，每一步都迈得沉稳而坚定，靴底不经意间碾碎了石阶上的桂花，刹那间，甜润馥郁的桂花香裹挟着夜露独有的清凉气息，如潮水般汹涌地涌入他的鼻腔，令他精神为之一振。抬眼望去，石虎身姿挺拔，负手而立，那青铜兵符在如水的月光下泛着冷冽幽寒的光，光影交错间，将他的轮廓映衬得愈发如刀刻斧凿般坚毅刚强，尽显历经岁月磨砺与战火洗礼后的沉稳气度。

“先生请。” 石虎的声音低沉而醇厚，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伸手递过一只粗陶碗，动作间，碗底的翼鸟纹在朦胧月光下若隐若现，仔细端详，赫然正是白天在寨门所见那大气磅礴图腾的精巧缩小版。陈继儒双手接过碗，指尖轻轻触碰到陶土那略显粗糙的质感，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别样的涟漪。他知晓，这陶碗乃是寨中妇女们不辞辛劳，用后山黏土精心烧制而成，碗沿处还清晰地留着柴火炙烤后留下的焦斑，每一处细节都承载着这片土地质朴而坚韧的气息。与此同时，蜂蜜水那浓郁的甜香裹挟着淡淡的草药味扑鼻而来，陈继儒轻嗅着这独特的气息，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往昔在成都府学的日子，那时喝的香片茶，茶汤固然清澈透亮，可细细品味，却全然没有这般能深深触及灵魂、蕴含土地厚重底蕴的滋味，两相比较，竟觉如今手中这碗蜂蜜水，更似岁月沉淀的琼浆，饱含生活的本真。

山谷之中，星星点点的灯火错落分布，宛如夜幕中不慎散落的星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若在诉说着各自的故事。石虎凝望着那闪烁的灯火，神色渐渐凝重，声音也随之低沉下来：“三年前，在紫打地那一场惨烈的战役，二十万弟兄被困在江边，陷入绝境，西下寻觅，竟愣是找不到一条隐秘的水道以突出重围。” 他缓缓抬起手臂，指向东北方那片浓重的暗影，眼中满是沉痛与不甘，“后来才知晓，离大营仅仅三里之遥，就有一条暗河静静流淌，可叹当时军中竟无一人识得等高线，更无人懂得如何运用罗盘来精准确定方位，最终错失生机，酿成大祸。” 陈继儒默默倾听，目光不经意间落在石虎握兵符的手上，只见他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清冷的月光在他腕间那道陈旧的伤疤上缓缓流转，仿若在无声地诉说着那段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的突围经历，那是紫打地之殇在他身上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记。

“学生在邛州时，” 陈继儒伸手轻轻着手中的木质罗盘，新刨制的木材散发着清新的木香，与磁石那微微带着腥甜的气息相互交融，萦绕在鼻尖，“花费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借助竹制日晷反复观测测算，惊喜地发现咱们此地的北极星仰角，相较《禹贡》之中的记载，竟偏南了两度。” 言罢，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用竹筒和铜片自制的圭表，圭表的筒身之上，刻着歪歪扭扭却饱含心血的刻度，那是他无数个日夜钻研探索的见证。“本满心期许能将这一发现呈献给府学，期望能为学术研究添砖加瓦，却未曾想，被那些迂腐之人斥为‘奇技淫巧’，弃如敝履。” 提及往昔的遭遇，陈继儒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与愤懑。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阿青锻铁的声音，“当 —— 当 ——”，那富有节奏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仿若一记记重锤，敲在人心上，惊得山林中栖息的宿鸟扑棱棱振翅飞起，打破了片刻的宁静。陈继儒循声望去，只见火光在山谷间明灭闪烁，恰似夜空中跳跃的精灵。望着那火光，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白天在兵工厂见到的三棱箭头，心中一动，不禁脱口而出：“那些箭头尾翼的角度，细细琢磨，竟与《九章算术》里计算弩箭抛物线的公式暗自契合。” 说着，他迅速从袖中取出炭笔，俯下身，在罗盘背面认真地画起抛物线，一边画，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若能精准地算出仰角与风速之间的微妙关系，咱们的弩箭在五十步之内，定可轻而易举地穿透清军的棉甲，在战场上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石虎静静地听着，忽然伸出手，稳稳地按住陈继儒正在绘图的手，目光牢牢地落在罗盘中心那精致的翼鸟雕刻之上，声音轻柔得仿若山间的夜风，却又似蕴含着千钧之力：“先生可曾知晓，翼王那柄随身佩剑，名为‘北斗’，剑柄之上，便刻着这个图腾。” 顿了顿，他的声音微微发涩，“当年败走紫打地，翼王怀着满腔的无奈与不甘，将佩剑沉入江底，临行前留下遗言，‘若火种未灭，此剑当归’。” 陈继儒闻言，心中猛地一震，抬眼望向石虎，只见他喉结微微滚动，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就在这一瞬间，陈继儒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何在这翼平寨中，北斗与翼鸟的组合图案随处可见，原来，那是二十万英勇无畏的太平军将士，用热血与生命谱写的未竟之志，是他们对胜利与希望的执着坚守，跨越生死，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