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三年仲秋,大渡河畔的香樟林仿若被岁月的琥珀封存。百年香樟身姿挺拔,粗壮的枝桠交错纵横,松明火把宛如夜明珠般悬于其间。火苗舔舐着浸过桐油的麻绳,发出 “噼啪”的脆响,溅出的火星似流星划过,转瞬即逝却又璀璨夺目。庆功宴的欢声笑语惊起了枝头栖息的夜鹭,它们舒展着洁白的羽翼,优雅地掠过熊熊篝火,在粗麻织就的席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峥嵘岁月。
篝火堆由三块形状奇特的巨大钟乳石垒成,铁叉上的整头野猪肉在火焰的炙烤下滋滋冒油,金黄的油脂滴入炭火,腾起滚滚浓烟,裹挟着松针燃烧的清香与野猪肉的焦香,弥漫在空气中,引得众人垂涎欲滴。孙郎中拄着那根陪伴他多年的桃木拐杖,在人群中蹒跚前行。他腰间的牛皮药囊随着步伐有节奏地晃动,里面盛着精心调配的草药酒。“来,喝了这碗‘续命汤’。” 他来到一位断臂的伤员面前,粗糙的手轻轻抚过伤员断肢处的绷带,眼中满是关切,随后将刻着僰人符文的竹筒递到伤员手中,缓缓说道:“当年紫打地突围,王将军就是靠这方子,带着弟兄们撑过了三天三夜。” 竹筒外壁上的三角符文,是陈修远依照溶洞岩画临摹所刻,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暗红色的神秘光泽。
石虎站在篝火旁,手中的陶碗沉甸甸的,仿若承载着无数的过往与回忆。碗底那苍劲有力的 “翼” 字,是阿青耗费心血,用清军九节十成炮的残骸熔铸而成。碗的边缘,那些坑洼不平的凹痕,清晰地保留着炮弹爆炸时的惨烈肌理,石虎伸手抚摸,触感粗糙,就像触碰到了曾经战场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他凝视着碗中微微晃动的酒影,半月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画面,如汹涌潮水般瞬间涌上心头:战场上硝烟弥漫,韩宝昌的帅旗在猛烈的炮火中摇摇欲坠,最终轰然倒下;弟兄们手持灌钢刀,呐喊着奋勇冲锋,刀刃上的翼鸟图腾在西溅的血光中闪烁着凛冽的光芒。“今日之战,不过牛刀小试!” 他突然高举陶碗,声如洪钟,那声音在山谷间不断回荡、撞击,“当年翼王在紫打地被清军断了粮道,孤立无援,可如今咱们不同,咱们有肥沃的田地能够耕种,有丰富的矿脉可以冶炼,还有险要的地势足以坚守 ——” 他的话语还未讲完,底下的欢呼声己如春雷滚滚般响起,那声音震耳欲聋,竟震得香樟树上凝结的露珠簌簌坠落。
新制的翼字旗在望楼顶端烈烈作响,旗面是从清军粮车成功截获的江南官布。在火光的映照下,官布上细密的 “江南织造” 暗纹若隐若现,曾经象征着皇权威严的团龙纹,己被愤怒地扯成碎片,如今取而代之的,是用朱砂精心绘制的翼鸟图腾。石虎亲手一笔一划描下的十三根羽毛,在旗角随风翻卷间,尽情舒展着,那模样,像极了紫打地战役中英勇牺牲的十三位弟兄,正欲振翅高飞、搏击长空。当那熟悉而苍凉的战歌悠悠响起,石虎眼角余光瞥见老吴,这个在战场上历经无数生死,却从未落泪的铁血汉子,此刻正对着旗帜,抬手抹了一把眼角。老吴用袖口轻轻擦拭着陶碗底的 “翼” 字,动作轻柔却又满含深情。
“天父天兄带咱闯,杀尽清妖享太平......” 激昂的歌声与阵阵松涛相互交织,惊起了栖息在树桠间的夜鸦,它们 “呱呱” 叫着飞向夜空。这歌声也飘进了吊床里,让熟睡的孩子们发出梦呓。妮玛抱着那只破旧的布娃娃,翻了个身,辫梢系着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嘴里含糊地嘟囔着 “翼王伯伯”。正在给伤员换药的刘氏,听闻此言,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孙郎中见状,悄悄从药囊中取出一朵晒干的曼陀罗花,轻轻别在妮玛的布娃娃身上,嘴里低声念叨着:“等咱的药田茁壮成长起来,娃娃们再也不用惧怕清妖的刀。”
子时将至,西周愈发寂静。石虎踩着带着凉意的露水,一步一步登上望楼。清冷的月光如水般倾洒而下,给石虎腰间的青铜兵符镀上了一层银边。兵符上的北斗星纹,与他戒指内侧的量子界面相互映衬,交相辉映。“历史修正率 52%” 的字样,在他视网膜上闪烁跳动,可在石虎心中,这冰冷的数据,远比不上谷底那星星点点的灯火温暖人心。瞧,兵工厂的炉火依旧熊熊燃烧,阿青挥动铁锤的 “当当” 声,与潺潺溪流的低吟浅唱相互应和;陈修远坐在桌前,炭笔在木板上 “沙沙” 作响,认真书写着战报,战报末尾,还精心画着新改良的弩机草图;妇女们围坐在篝火旁,专注地分拣草药,依照孙郎中的秘方,仔细将曼陀罗与艾草分类摆放,偶尔,几句悠扬的羌寨小调从她们口中飘出,混着烤红薯散发的香甜气息,弥漫在整个山谷。
山风呼啸着刮过,带来远处狼群隐隐约约的嗥叫声,然而,这声音很快就被此起彼伏的鼾声淹没。石虎伸手轻轻摸着兵符上的凹痕,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三年前。那时,翼王在就义前,郑重地将那枚戒指塞到他手中,紫打地的江水被鲜血染红,老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目光坚定,说出最后一句话:“活下去,让火种在土地里生根。” 此刻,望楼下新垦的梯田泛着的潮气,明日清晨,弟兄们就要播下最后一批洋玉米种子。这些来自异邦的金黄颗粒,此刻正安静地躺在陶瓮里,仿佛在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成为这片土地新的主人,开启一段新的希望之旅。
当第一缕晨光悄然染红了旗角,石虎抬眼望去,只见陈修远带着几个孩子登上望楼。陈修远耐心地教孩子们辨认北斗星的方位,最小的虎娃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指着旗面的翼鸟,奶声奶气地问道:“先生,这鸟会带咱们回家吗?” 陈修远伸手轻轻摸着虎娃后颈处的翼鸟刺青,目光望向东方渐渐明亮的天际,坚定地回答道:“会的,它会带咱们,带所有受苦的百姓,回到有田耕、有饭吃、有衣穿的家。”
香樟树下,孙郎中正在专注地给伤员换敷新药,膏药里的纳米粉在晨光中发出微弱的蓝光,与初升的朝阳遥遥相映,仿佛在诉说着新的希望。阿青扛着新打制的锄头,步伐沉稳地走过,锄刃上的翼鸟图腾还散发着锻铁后残留的余热。石虎深知,这个融合了僰人智慧、太平军遗志与未知力量的根据地,正如眼前这棵根深叶茂的香樟树,根系己深深扎入大渡河的岩缝之中,枝叶正向着辽阔的天空奋力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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