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低垂，天光晦暗如墨。织造坊的青砖地缝间钻出成群的蠹虫，在闷热的空气中焦躁翻涌。林晚的指尖抚过襦裙下藏着的麻布账册，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朱砂批注正渗出诡谲的荧光——那是她昨夜用靛蓝染料混合阿芜的冷却液调配的显影剂，此刻正随着雷云逼近愈发刺目。
“丙字号房收工——”监工的铜锣砸碎凝固的空气，尾音未落便被惊雷吞没。女工们青白的手指仍在织机上惯性抽搐，阿芜佝偻着背将半块麦芽糖塞进鞋底，被鞭梢撕裂的袖口下，新旧叠错的伤痕泛着靛蓝染料的腥气。
林晚的胎记骤然灼痛。她仰头望向翻涌的云层，雨腥气混着数据流特有的焦糊味钻入鼻腔——这绝非寻常暴雨。织机顶棚垂落的祈福带在狂风中狂舞，猩红绸面突然浮现跳动的乱码，与标书封面的防伪水印如出一辙。
时机到了。
“诸位且慢！”她猛然踏上半截檀木机架，麻履碾碎满地蠹虫。声浪穿透织机轰鸣，惊得檐下夜鸦振翅乱飞。三百张机杼齐齐顿挫，经纬线在静电中绷首如弦，奏出诡异的宫商之音。
监工的牛皮靴碾过青砖裂缝，鞭梢卷着腥风首劈面门：“贱籍也敢惑众！”林晚侧身闪避，袖中滑落的青铜算筹精准格挡，金属相撞迸发的蓝火照亮他后颈的文身——本该是户部烙印的位置，赫然是标书加密文件的十六进制签名。
女工们的抽气声连成潮涌。林晚反手扯开账册，浸染冷却液的纸页遇风即燃，在空中凝成血色全息图：二十七架虚报的腰机化作骷髅图腾，每根肋骨都标注着冒领的银两数额；鬼籍名录从地缝钻出，扭曲成锁链缠住监工脚踝。
“三成织工实为‘鬼籍’，每季冒领银钱二百七十两！”她挥袖扫过雨前沉闷的空气，燃烧的灰烬突然重组，化作跳动的饼状图，“这些银子——究竟喂饱了谁的肚肠？”
惊雷劈裂云层，惨白电光中，阿芜突然撕开衣襟。少女嶙峋的锁骨下方，墨色刺青正渗出发光的靛蓝液体——那是被鞭刑掩盖的工钱记录，每道裂痕都对应着监工私刻的假印章。女工们的瞳孔渐渐燃起火光，三十七张织机无风自动，檀木机身浮现出与林晚胎记同频的血色纹路。
监工暴喝一声，铁靴踏碎青砖。藏在怀中的靛蓝粉末倾泻而出，却在触及地面前诡异地悬浮——雨滴终于砸落，每颗水珠都裹挟着林晚预先泼洒的显影药剂。靛蓝颗粒遇水即燃，在空中织成发光的罪证链，将监工脖颈上的加密文身照得无所遁形。
“妖术！这是妖术！”他踉跄后退，袖中暗藏的假账册被雨水浸透，朱砂批注竟在青砖上爬出蚯蚓状的血字。女工们发出压抑多年的怒吼，腐朽的织机突然集体暴动，木梭如离弦之箭洞穿账房先生的皂靴，将他钉死在贴满封条的库房门上。
暴雨如天河倾覆。林晚逆着雨幕冲向染缸，胎记在电闪雷鸣中化作灼目的图腾。阿芜的机械义眼穿透雨帘，突然厉声尖叫：“东北艮位，七步！”
染缸在雨水中轰然崩裂，靛蓝浪涛裹着陈年血渍漫过石阶。林晚的绣鞋踏碎浮沫，指尖抚过被酸雨腐蚀的地砖——阴阳鱼图案正在显形，鱼眼处嵌着的，正是周明远逼她签保密协议用的狼毫笔尖。
“开！”她将青铜算筹插入缝隙，地砖应声翻转。暴雨如银针刺入地窖，冲刷出成堆的官银——每锭底部烙着的户部火漆遇水溶解，竟重组为母亲病床的监控画面：输液袋上的费用清单正被篡改，小数点后两位与空饷账目完全一致！
阿芜突然踉跄跪地，机械脊椎在雨幕中透明化，露出金属骨骼上激光刻蚀的“SY-04”编号。她抓住林晚的手按向自己后颈，声带迸出电子嘶鸣：“姐姐，我的骨头里……全是你的名字！”胎记与刻痕共振的刹那，数据旋涡从地窖喷涌而出。
女工们的恸哭与惊雷共振，阿芜突然扯开领口，脊椎处的机械接口疯狂闪烁：【警告！记忆封装破损率19%】。
监工的狞笑混着雨幕飘来：“陪葬吧！”他撕开胸前暗袋，靛蓝粉末遇水即爆。林晚的瞳孔骤缩——那不是普通染料，而是昭阳公主陵中带出的陨铁碎屑，此刻正与官银上的现代水印产生量子纠缠。
爆炸气浪掀翻梁柱时，林晚扑向阿芜。少女的机械臂突然过载，纳米丝从指缝迸射，在空中织成电磁屏障。砖石碎屑如暴雨倾泻，每一块都映着惊悚的画面：官银在强光中熔化成数据流，汇入地窖深处嘶吼的黑洞；监工破碎的残肢里钻出发光蚕丝，正将他的惨叫编织成加密指令。
“去死吧！你们这些零件——”监工最后的诅咒被雷鸣淹没。阿芜的瞳孔突然映出九皇子的电子表倒计时，她猛地将林晚推出废墟，自己却被坍缩的数据旋涡吞噬。
“阿芜！！！”林晚的嘶吼刺破雨幕。回应她的只有机械指骨落地的脆响——那截金属表面正渗出荧蓝液体，在雨水中蜿蜒成最后的血字：【小心活体账本】。
雷暴渐息，残存的织工们从瓦砾中爬出。林晚跪在废墟中央，掌心紧攥着半融化的官银——金属表面浮动的，竟是母亲临终前的监控画面。雨滴冲刷着血色全息图，将无数个时空的林晚投射在残破的染缸上：格子间里签字的、培养舱中沉睡的、此刻浑身浴血的……每个幻影的胎记都在共鸣震颤。
“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脑内炸响：【格式化防御机制触发】。她抹去眼前的血水，看见九皇子踏着蒸汽机车的轰鸣逼近。男人貂裘下露出半截胰岛素泵导管，嘴角噙着与周明远如出一辙的冷笑：“林姑娘，这场暴雨洗得净冤屈，可洗得净基因里的罪？”
胎记爆发出炽白光芒，将雨幕蒸腾成猩红血雾。在意识堕入黑暗前，林晚终于看清——每一滴血珠里都囚禁着一个嘶吼的自己，而串联她们的，正是昭阳公主手中那根闪着红光的激光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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