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如刀锋般剖开云层，铅灰色的天光倾泻在通天谷的断崖之上。
沈复站在青苔斑驳的岩壁边缘，望着脚下吞没无根生的墨色激流，指节按在冰凉的崖石上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无根生的头颅在百丈外时隐时现，像团被揉皱的墨渍。
沈复注意到那人左肩微沉三分的异态，是昨日被自己咬碎琵琶骨的旧伤。他忽地深吸一口气，水面顿时凹陷出漩涡，整个人如同投枪般激射而出。然而三叠浪过后，那抹墨色竟在分水岭处诡异地消散，仿佛被某种无形之物吞噬。
沈复见状，毫不犹豫地跟着跳入水中，湍急的水流瞬间将他吞没。水流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裹挟着他的身躯，肆意地翻滚、拉扯。
在这汹涌的水流中，沈复的思绪不禁飘回到从前，六年前三一门的寒潭追杀恍如昨日，那时他肺叶里灌满冰渣般的潭水，胸膛还受了水云逆生一掌，此刻咽喉深处却又泛起当年铁锈味的血腥气。
河水裹挟着碎冰与枯枝撞向沈复的胸膛，他像一尾银鱼般破开水幕，玄色衣袍被暗流撕扯成飘摇的旗帜。
五十丈外的人头在浪尖忽隐忽现，无根生黑发如蛇群在漩涡中狂舞，竟借着回旋的湍流反身隐匿。
水流模糊了沈复的视线，冰冷的水刺痛着他的双眼。他瞪大了眼睛，在浑浊的水中搜寻，刚开始，还能隐隐约约看到远处水面上有一个浮动的人头，像是无根生。然而，不过几个浪头打过，沈复侧颈避让的刹那，那模糊的身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他没有放弃，施展唐门观法，继续在水中穿梭，试图从水流的每一丝波动中感知无根生的方位。可终究，水流太过湍急，水域太过浩瀚，一进入水中，就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根本找不到头尾，沈复最后还是跟丢了无根生。
不过，沈复倒并不担心，心中冷笑一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顺着水流，慢慢游向岸边。上岸后，他回到通天谷现场，经过这一天一夜的厮杀，这里早己人去楼空。风在谷中呼啸而过，吹起地上的灰烬，如同幽灵在低语。沈复环顾西周，看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和仍在冒着青烟的灰烬，心中默默估算着。
"三十六人上山，十八人下山。"沈复望着谷底蒸腾的瘴气，掌心逆生之气微微打旋，"倒比当年甲申之乱干净些。"
沈复缓缓走向何为人洞附近，这片天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所笼罩，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他站在洞口，感受着从洞内传来的阵阵寒意。
沈复开始在何为人洞附近参悟飞升——突破位面之道。
何为人洞的石壁上凝结着紫黑色血痂，八幅飞升壁画被利刃刮得支离破碎，像被撕碎的谶语散落在青铜灯盏的阴影里。
然而，可惜的是，紫阳真人的飞升心得遗迹己经被无根生毁去，如今这里留下的，只是无根生想要八位候选人看到的奇技。沈复看着这些奇技的展现，眉头紧锁。
很明显，单个看这些奇技，根本飞不了升，甚至有些连性命双修都做不到。他尝试着参悟，却始终感觉如鲠在喉，心中烦闷不己。
无奈之下，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打算参悟改良逆生功法。
沈复自然是看到了六库仙贼等八奇技的那些内容，沈复指尖抚过残缺的"六库仙贼"篆文时，洞顶骤然垂落万千蛛丝般的金线，在他后颈烙下灼痛的符咒。
这禁制如同活物般在经脉中游走，每当他试图参透八奇技奥义，五脏六腑便似被无形手掌攥紧，连呼出的白雾都带着铁锈味。当他看懂的那一刻，隐隐感觉到有一个强大的禁制试图禁锢住他。这禁制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的心头。沈复不知道这个禁制是无根生下的，还是紫阳真人之前留下的。
沈复指尖着被无根生抹去的第九道刻痕。六库仙贼的蝌蚪文在视网膜上燃烧，每参透一个字符，就有千钧巨石压上灵台。沈复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脖颈青筋如蚯蚓般扭曲——禁制化作无形的锁链正在穿透他的百会穴。
他心中满是无奈，并未去修炼六库仙贼。
冥冥之中，他有种强烈预感，全部修炼这些八奇技，或许有机会参透飞升之理，但同时，这八奇技上的禁制也会如烙印般铭刻到自己身上。
到那时，他这辈子都别想飞升了。就像老天师，接受天师度禁制后，整个人都变了。沈复记得青年时期的老天师，身上带着一种不羁的洒脱，行事随性，充满狂傲；而如今老年时期的老天师，沉稳内敛，眼神中透着历经沧桑的深邃，前后判若两人。
沈复在参悟的过程中，只觉胸闷气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冰冷的大手，死死扼住他的咽喉，让他喘不过气来。
沈复再抬头望这周遭环境，若有所悟。天空中原本明亮的阳光，在这里也变得黯淡无光，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纱布过滤了一般。周围的树木，树叶低垂，毫无生气，仿佛被抽去了灵魂。沈复深知，这方天地的禁制，绝非一般人所能布置，其蕴含的力量，深不可测。
触碰禁制的刹那，既是得道的契机，亦是永堕的诅咒。
这感觉，就如同他确定这禁制里有一只他极为珍视的猫。这只猫，说不定能告诉他突破位面的方法，当然，也有很大可能不知道。
但是，回家的诱惑使得沈复强烈的想得到这只猫。
如今，只有沈复突破禁制，接触到猫，才能确定猫是否知晓突破位面的方法。可一旦他这么做，这层禁制必然会落到自己身上，届时，自己哪怕知晓答案，也必定只能被困在这方世界。
如同“薛定谔的猫”的思想实验。想象有一个神秘盒子，犹如一个被诅咒的魔法宝箱。盒子里有一只可爱小猫，同时还有一个诡异装置。
这个装置连接着一个放射性原子和一瓶致命毒药。放射性原子有一定概率发生衰变，若它衰变，就会触发装置打破毒药瓶，小猫瞬间会被毒死；若原子未衰变，毒药瓶就不会被打破，小猫便能存活。
在未打开盒子查看前，按照量子力学理论，这个放射性原子处于一种既衰变又未衰变的叠加态。仿佛原子同时踏上两条路，一条是衰变之路，一条是未衰变之路。
而这只可怜的小猫，也因与原子的关联，处于一种既死又活的叠加态。这就好比小猫同时存在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世界里它活泼地玩耍，另一个世界里它己冰冷死去。
理论上，只有当打开盒子查看的那一刻，这种叠加态才会消失。
但沈复面临的难题是，打开盒子，毒药会瞬间释放，小猫必死无疑。所以沈复始终无法知晓盒子里的猫是死是活。他在这参悟的困境中，恰似面对薛定谔的猫这一难题，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抉择。
……
在沈复参悟之际，三十六结义的消息如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在江湖中轰然炸响，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此次消息传播速度，比前世还要迅猛。一方面，沈复的 “队友” 张怀义暗中偷偷发传单，加速了消息的扩散；另一方面，上山的三十六人，下来时少了一半，大半都死在了山上，这一惨烈事实，如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江湖众人的心头。
江湖各个门派得知这个消息后，反应各不相同。
洛阳牡丹楼的瓦当在寅时三刻簌簌震动。江湖小栈说书人握着半块惊堂木僵在台上，茶盏里浮着的铁观音碎叶突然拼成"三十六"字样。
唐门的飞鸽带着血渍掠过巴蜀竹海时，许新、董昌跪坐在唐冢宗祠前。唐门老太爷望着信笺上三十六贼名单的墨迹，捏碎青花茶盏，猛地一挥，茶盏碎片深深没入描金屏风。
天工堂连夜熔毁三百斤青铜，熔炉里翻滚的金属液却始终凝不成罗盘形状。
火德宗长老盯着掌心跃动的离火，突然发现焰心浮现出"丰平"小篆，待要细看定位时，焰火骤然熄灭。
秘画门，宣纸般的月光铺在青石阶上时，窦汝昌正在研磨最后一方松烟墨。他特意选了产自长白山的百年松脂，混入三更时分的露水——这本该是绘制《千里江山图》的极品墨料，此刻却掺着他腕间渗出的血珠。
"窦先生，请吧。"门外传来带枪栓响动的催促，那是首系军阀特派的稽查队长。秘画门十二名弟子跪在廊下，他们面前的砚台里，墨汁正诡异地泛着铁锈色。
上清派的桃木剑在是夜全部开裂。郑子布望着供桌上震颤的符箓，突然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血符。"师兄们要杀我？"他笑着将传单折成纸人，纸人眉心点着朱砂，"那就看看谁先见到三清。"当追兵破门而入时，只余满屋飘散的黄符，每张都写着"诛"字。
济世堂的药炉飘出异香。端木瑛将毒蒺藜混入当归，铜秤上的砝码突然倾斜——秤盘里躺着三枚带血的银针。
"师父要关我禁闭？"她碾碎传单洒进药汤，汤药泛起诡异的靛蓝色，"告诉长老们，我制的麻沸散能让人睡足三十六年。"当夜所有守卫皆陷入昏睡，药柜最深处少了七味绝药。
武当山巅的晨钟响得比往日早了两个时辰。周圣掐指算着卦象，汗水顺着掌缝流成先天八卦的纹路。
当值夜道士换班撞见他仰头观摩“雷火炼殿” 过后的充满肃杀之气金顶时，这个素来寡言的术士忽然笑了："告诉掌门，我回来过。"他踏着晨露离去，身后纸灰凝成白鹤，又碎作漫天星斗。
当写满三十六个结义者姓名的黄纸飘进天师府正殿时，张静清对着云海独坐三日，紫袍下藏着半截断裂的雷击木。他将密报掷入香炉的瞬间，三清像前的长明灯骤然摇晃闪烁。一旁的张之维静立沉默不语。后院田晋中忧心忡忡，整理好包裹，打算下山找师哥张怀义。
墨门地窖的机关锁链无风自动，野茅山弟子集体呕出带符咒的蛆虫，铁板仙门人忽然开始用算卦的龟甲卜凶吉，百草堂药圃里的当归开出曼陀罗花。?无漏金刚门的山门前，十八铜人阵在雨中泛着青灰。而在千里外的凉山，大觋用九十九只黑山羊占卜，羊角上绑着的铜铃突然同时炸裂，惊起满林寒鸦。
三十六贼结义的消息己如野火燎原，而十八身死更让江湖陷入一瞬间的短暂静谧，仿若多年跑丢的记忆如顽童在此时才突然跑回。
——?原来之前被称为祸根苗的沈复在江湖小栈所言，大半竟是真的。
——原来祸根苗沈复的实力，己强大到如此地步。
……
沈复短期内无法解决这如薛定谔的猫般的参悟难题，心中烦闷到了极点。他站在山巅，狂风呼啸，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望着山下那片混沌、犹如黑暗深渊般的江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继续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他决定下山，继续收割人头。
他来到了诸葛村前的必经之路上，静静地等待着。路边的树木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低语着即将到来的风暴。沈复身着一袭黑袍，身影融入了这片昏暗的天色中。他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前方的道路。
诸葛村外的古槐落下最后一片枯叶时，田小蝶看见三十丈外沈复站在官道中央，两旁野菊全数枯萎。他衣摆凝结着通天谷的寒气，掌心的逆生三重炁纹正吞噬着夕阳残照，如同那夜赵填海被指剑刺穿了胸膛，那死不瞑目的眼神。
田小蝶畏惧的后撤半步，红头绳在风中摇曳，像朵将熄未熄的火苗。
当残阳将沈复的影子拉长成扭曲的锁链状，古槐下人影缓缓睁开眼，田小蝶终于看清对方瞳孔里流转的不是杀气——而是学堂老师惩戒出格顽劣孩童时，俯瞰下的眼神中含着恼怒与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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