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拉帕卡,阔木尔。
潮水一般的骑兵顷刻间淹没了黄绿色的草原。
博忽里捻了捻草茎上的血迹,再度翻身上马,口中连连呼呵道:
“往东边去了,接着追!”
马蹄声随即远去。
良久,一直到被惊飞的百灵鸟重新落足这片草地,不远处的草窝子里才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乌萨卡惨白的脸紧接着露了出来。
鸟儿再次被惊飞,乌萨卡见状只觉得口中发苦。
现在的他,何尝不是另一只惊弓之鸟。
愤怒与不甘让乌萨卡成功地把乌尔曼拖入了泥沼;但也在最后的时刻摧毁了乌萨卡的理智。
只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乌萨卡勉强振作精神,就打算爬出藏身之地,一点冰凉的尖锐触感却悄无声息地抵住了他的后心。
“你是……”
乌萨卡僵硬地扭过脖颈,在看清埋伏之人的样貌后下意识地缩紧了瞳孔:
“博忽里。”
乌萨卡是认得博忽里的,在他的父亲察乌卡还在世时,博忽里的父亲就已经是塔哒尔部落的巫医了,人脉颇广。
而现在,博忽里的腰间挎着百夫长的腰刀,刀柄上的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没想到你也成了叛徒。”
乌萨卡认命了,讥讽一笑,腹部的伤口因为开裂再度渗出了鲜血。
博忽里上下打量着乌萨卡的惨状,收起长矛,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径直丢了过去。
扑面而来的黑影让乌萨卡下意识地伸手拦下,打开一看,里面装的却是一些药草、衣物……以及若干属于塔哒尔部的狼髀石。
“往南边跑,那里有属于加洛林神棍的商队。”
“或许还有你的一线生机。”
乌萨卡张大了嘴,眼神闪烁,沉默了片刻,方才试探道:
“你,为什么要帮我?”
“就凭我为塔哒尔出生入死,”博忽里冷笑一声,嗓音里有化不开的仇恨,“乌尔曼却杀了我阿爸!”
“凭你是察乌卡大人最后一个子嗣了。”
说完,博忽里又是怅然一叹,倒退着远离乌萨卡,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往东边去了。
直到博忽里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乌萨卡才挣扎着站起身,始终藏在身下的左手张开,露出了手心两张巴掌宽的魔法卷轴。
这是乌萨卡最后的保命或者同归于尽的底牌。
思忖了片刻,乌萨卡咬咬牙,跌跌撞撞地爬上博忽里特意留下的骏马,扬鞭向南而去。
乌萨卡并不打算听从博忽里的建议投向加洛林,但面对乌尔曼设下的包围圈,他确实只能先往南边跑,再见机行事。
……
而在另一边,博忽里也追上了大部队。
阿里木看向与自己一同从荆棘领人手里逃出来的“生死兄弟”,面露关切:
“怎么?老毛病又犯了?”
博忽里的眼底闪过一丝愧疚,面上也有些不自然,尴尬地点了点头,低声道:
“可能吃错东西了,肚子有些不舒服。”
“哦,”阿里木勾了勾嘴角,“没事就好。”
心中有鬼的博忽里不想在此事上多做纠缠,故意扯开话题:
“阿里木大兄,你说,乌尔曼头人是真的要退兵了吗?”
阿里木的眸光扫过前方不远处名为亲卫实则监视的几名驯鹰倌,眼底有一丝晦暗,压低了嗓音回道:
“这说明汗王想明白了,乌萨卡代表的是塔哒尔的正统,是心腹大患。”
“可巴别赫他们不过是勉强凑在一起的泥巴,时间久了,自己就散了。”
“再说了,南边到底怎么样了,我不信你一点猜测都没有。”
乌尔曼一朝夺位,心中的自得、不安、欲望……种种情绪一齐爆发,严重干扰了他的抉择。
甚至得意忘形到了默许手下的人僭越称呼他为“汗王”。
但在连番打击下,乌尔曼终于恢复了不少起事前的理智。
他毕竟是能够隐忍多年、一举侵占大半个塔哒尔的枭雄,清醒状态下,自不缺战略眼光与决断的勇气。
博忽里本就对阿里木敬佩有加,特别是在近来一系列变故后,更是与同病相怜的阿里木结为安答。
此刻听了阿里木对乌尔曼的赞誉,心中虽然不喜,却也不影响博里忽的信服,主动接过话茬:
“大兄!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你救我一命,博忽里任凭驱使。”
博忽里说着也是睨了一眼周遭那些刻意保持了距离的驯鹰倌。
阿里木手段了得,如无必要,这些乌尔曼的亲信也不愿得罪。
“阿弟言重了。”
阿里木欣慰地拍了拍博忽里的肩膀,故作腼腆地笑了笑:
“我知你在部落中人脉颇广,如今南下转场在即,确实有两件事,我想要代我外父(岳父)打听打听。”
“其一便是南边的战事到底如何了,荆棘领打过血蹄河的风声究竟有几分真假;我也好提前规划届时南下的路线。”
几万人的大迁徙,自然不可能一窝蜂地扎在同一条线路上。
谁能在水草丰美的牧区过夜,谁又只能捡边角料,那都是要拼拳头和背景的。
博忽里本就对阿里木心中有愧,面对这个再合理不过的以权谋私的请求,自是满口答应下来。
“这是我的私信,”阿里木趁着两人交掌约定之际,将一颗蜡封的信丸塞入博忽里掌心,嘴唇翕动,“还请阿弟想法子交到你嫂子手上。”
博忽里两指夹过蜡丸,面色如常,抹开话题:
“那第二件事呢?”
“这第二件事嘛,不仅跟你我有关,也跟咱们手下的所有勇士相关,”阿里木卖了个关子,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王庭已经两年没怎么管过咱们了。”
“矮人偏偏这个时候从东边大老远地跑了过来。”
“我总觉得,这跟东边的战事进展脱不开关系。”
“咱们或许应该打听打听,毕竟……”阿里木揽过博忽里的肩膀,拉长的语调里充斥着似是而非的暧昧,“太阳总有照到塔哒尔大草原的一天。”
“特别是咱们几个被俘虏过的人,”阿里木加重了语气,“阿弟你觉得呢?”
博忽里只觉得心跳漏了几拍,重重地点下头:
“阿兄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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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瓦迪亚,石荷泰勒(北地)行省,格林瓦尔平原。
黎明时分。
三万余库尔特将士与十几万牲畜的呼吸,在斯坦威城堡外的原野上蒸腾起绵密的白雾。
远处,斯瓦迪亚联军的营地却死寂如墓。
那些白袍骑士已连夜在湿草地上摆出楔形战阵,铁十字旗帜在晨风中绷如刀锋。
“禀王子殿下,乔戈里·爱德华兹把城堡上的弩炮推到阵前了。”
库尔特斥候滚鞍下马,皮甲上还沾着新鲜的泥浆:
“但昨夜小雨,他们的炼金炸弹哑火了。”
阿苏勒仰头看了眼天空,嘴角扯出冷冽弧度,随即看向面前的二十骑轻骑,手中的马鞭划过咽喉:
“按计划,先用箭雨给他们放放血。”
千夫长们捶胸应和,狼牙箭簇在箭囊中叮当作响。
……
射雕手支儿豁阿歹伏在马颈后疾驰,耳畔尽是破空的尖啸。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三百兄弟正以十五步间距散成新月阵,复合弓抛射的箭矢如毒蜂扑向斯瓦迪亚联军的左翼。
“换破甲箭!”
支儿豁阿歹嘶吼着在鞍上转身,三棱箭镞幸运地穿透了骑士繁复华丽的面甲,爆出一团血雾。
这倒霉蛋骑士轰然栽倒,连带撞翻了后方三名侍从。
混乱中联军左翼的指挥官、瓦伦·罗德伯爵暴怒挥剑:
“追!给我碾碎这些草原老鼠。”
先前那个被一箭射爆的倒霉蛋,正是瓦伦·罗德寄予厚望的长子。
直接听命于瓦伦·罗德伯爵的十旗(每旗120人)骑兵在四位方旗骑士的带领下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余下的十旗则是面面相觑、迟疑着不肯冲锋——联军主帅乔戈里·爱德华兹的命令可是坚守左翼阵地。
而就是这片刻的犹豫,先前那一千两百骑已经冲出了左翼本阵,在战场上凸显出一个肉眼可见的割裂。
支儿豁阿歹吹响了骨笛,库尔特轻骑如天女散花,将斯瓦迪亚骑士诱向泥泞的沼泽地。
那里早埋伏着三千钩镰手,浸油的麻绳在草丛中泛着幽光。
正在高台上坐镇指挥的乔戈里·爱德华兹也注意到了自家左翼的异样,脸色瞬间由红转白,一把揪住信使的衣领:
“瓦伦·罗德那个白痴在干什么?!”
“让他撤回来!”
“通知结合部的卢迪伯爵!让他的步兵方阵向我靠拢,务必要顶住!”
……
“让马穆鲁克出击!”
阿苏勒也注意到了斯瓦迪亚联军左翼的割裂。
尽管他有些诧异机会出现得如此突然,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
两千匹萨兰德军马在库尔特中军右侧兜出一个巨大的圆弧,如同一柄镰刀,刮开了斯瓦迪亚人的左翼。
卢迪·费尔南德斯伯爵的斯维登步兵军团土崩瓦解,那些足以轰散骑兵冲锋阵型的弩炮暴露在了阿苏勒的视野之中。
旌旗摇动,鼓号齐鸣。
又是一千余骑自库尔特中军本阵中脱出,列阵,人马俱甲。
那些临时铆接或者钣金的马铠上,还带着来不及处理的、形式各异的、斯瓦迪亚贵族的家徽。
领头的“阿尔斯楞”雅盖沃扣下从伯尔尼城缴获的全甲面罩,仅有的一点视野牢牢地锁定了敌阵的铁十字旗。
仆从军驱赶着从周遭村庄掳掠来的炮灰,开始消耗斯瓦迪亚人的箭矢。
中军对决,斩将夺旗,就在今日!
……
上午九时,雅盖沃的镀金板甲裹着血浆,在阳光的炙烤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战马早已倒毙,剧烈的疼痛让雅盖沃双膝跪地,手中的匕首却死死地抵进了乔戈里·爱德华茨面甲的眼缝里。
铁十字旗帜如朽木般栽倒,滚入血泥。
……
阿苏勒踏过仍在抽搐的战马,靴底黏着碎肉与草屑。
辎重兵正用长戟翻检尸体,遇有呻吟者便补上致命的贯穿伤。
军功官亦步亦趋,汇报着战果:
“一万多具尸体铺满三十里原野,铁十字骑士团五百多名核心成员战死……”
“斯瓦迪亚联军统帅乔戈里·爱德华茨战死,另俘获斯瓦迪亚伯爵四位、男爵七十三位……”
“清点战利品,”阿苏勒愉悦地勾起唇角,目光转向更遥远的南方,灼亮如星,“把铁十字军旗送去克拉科夫堡。”
“从今天起,斯瓦迪亚的北境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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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瓦迪亚,中部行省,德瑞姆高地,克雷西斯小镇。
约特尔·汉斯·克卢格站在风车塔顶,远眺德瑞姆堡上飘扬的蓝天鹅旗帜。
那是维基亚引以为傲的“王国柱石”、里奥·萨默赛特的亲军,蓝天鹅骑士团的团徽。
在斯瓦迪亚的国土上,这样的旗帜尤其碍眼。
“蒙特威尔都是一帮酒囊饭桶!”
约特尔低骂一声,浓眉紧蹙,随手将身边的雪豹旗连杆砍断。
象征着维基亚统治的旗帜飘落,风车塔底,效忠于克卢格家族的军士们正在清理战场、构建工事。
就在三个小时前,约特尔的胜利长剑骑士团占领了这处进攻德瑞姆高地最重要的踏板。
纹章官喘息着爬上塔楼,汇报着战果:
“伯爵大人,有三名维基亚男爵与十七个维基亚骑士与我们交涉、希望能以赎金换取自由……”
“另有维基亚战俘八百余人,被裹挟的仆从军两千余……”
约特尔把玩着手里缴获的维基亚长弓,头也不回:
“把那些维基亚战俘的大拇指都剁了,送回去。”
“再给那些迷途知返的同胞们发一笔赏金,告诉他们,只要能从敌占区劝回一个斯瓦迪亚人,就给他们五个铜子。”
约特尔说着将目光转向脚下焦黑的农田,长叹一声:
“发农具,发种子,现在种地还来得及!”
纹章官正在飞速记录的笔尖微微一顿,有些迟疑地提醒道:
“伯爵大人,我们并没有携带太多的耕作用具……”
约特尔摆了摆手,讥讽一笑:
“这是那些维基亚男爵和骑士俘虏应该考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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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将至,各色人物纷纷踏上了历史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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