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号营地的不远处生长着一片草原上难得的树林。
库尔特人在撤退时曾经有机会摧毁它。
但终归是没舍得。
毕竟,等赶跑了荆棘领的骑士,这片草原上的一切依旧是库尔特人的财富。
而木材,无疑是当中最宝贵的一种。
至少在当时,那些草原部落恐怕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在凯塔男爵的命令下,这片不大的树林已经被采伐了大半。
远远望去,像是只被剪了毛的绵羊。
一些木材已经成了营地的一部分。
另一些则被削减成规制统一的圆木,堆积在林子里,等待着被搭建成桥梁的那一天——是通往草原腹心的桥梁,也是荆棘领入侵的桥梁。
李维屈指敲击着某根不算粗壮的圆木,心中感叹,这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把战火燃烧到敌国的领土内。
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啊!
收敛思绪,李维转头看向身侧的沃邦以及他的工程小组,微微颔首:
“辛苦了,开始吧。”
只做桥面不做桥墩,沃邦他们也需要调整某些设计以及木材的用途,并重新进行评估测试。
况且,等到先锋部队在对岸站稳脚跟后,一座稳定的浮桥终究还是要搭建起来的。
因为,李维还在四号营地替库尔特人准备了一件“礼物”,必须要运过河去。
想到这里,李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离开林地,折回了自己的帐篷。
梅琳娜正在帐篷里审查此次出征需要用到的药材清单。
“走吧,”李维敲了敲帐篷厚重的门帘,将梅琳娜的视线吸引过来,“带你去见那几个特殊的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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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号营地大体上呈前窄后宽的梯形状。
绕过层层帐篷的遮掩,梅琳娜在一处隐蔽性极佳的角落里见到了那五个黑铁矮人。
诚如李维所言,除了铅灰色的皮肤,他们的外貌确实与其他矮人别无二致。
但在行为上,就和梅琳娜在日瓦丁见到的矮人大相径庭了。
甫一瞧见李维,这五个黑铁矮人纳头就拜,嘴里嘟囔着相当流利的库尔特语。
库尔特语刚刚入门的梅琳娜还跟不上这样的语速,只能依稀听见“主人、奴仆”之类的词汇。
而李维又操着同样娴熟的库尔特语,指着梅琳娜、对那五个矮人吩咐了起来。
这回梅琳娜倒是听清了,大意就是“这位是你们的新主人”。
于是那五个黑铁矮人又对着梅琳娜磕头不止。
“让他们起来,站到一边去,”李维在梅琳娜的耳边低语道,“他们听不懂加洛林语。”
梅琳娜依言而为,远远地打发了这五个矮人,这才将视线转回李维,眉眼间的惊诧与探究意味已经无需更多的言语。
“他们当中年纪最小的那一个也已经当了八十多年的奴隶了。”
李维感慨莫名地扯了扯嘴角:
“我们人类的‘短寿’与‘脆弱’在这种时候还是有好处的,毕竟一个人族奴隶通常奴役不了如此漫长的岁月。”
梅琳娜闻言忍不住将视线转回了那五个如同木偶雕塑一般呆滞的矮人,一时失语。
还是李维握住了梅琳娜的手,轻声岔开了话题:
“你有什么想要的医学研究,直接找他们就行了……现在你是他们的主人了。”
“不过别把他们弄死、弄残了,我留着他们还有用。”
说罢,李维便拉着梅琳娜的手,钻进了被帐篷圈起来的某处雨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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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尊巨物匍匐在雨棚垒砌的掩体之后,近两人高的沉重基座泛着哑光的铁灰色,深深嵌入地面。
那对巨大的反曲弓臂由大角鹿的筋腱和秘银绞合而成,此刻虽静止不动,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近乎实质的张力,仿佛凝固的雷霆。
一整条冰冷、黝黑、打磨得异常光滑的精钢脊柱构成了巨物的滑轨,滑轨的尽头蛰伏着一根三棱锥形的深渊晶钻矛头。
这是顶级工艺的精密与原始暴力的粗粝的碰撞,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一座钢铁与凶木浇筑的祭坛。
梅琳娜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寂静的空间里,唯有李维略带着些沙哑的嗓音响起:
“「破鳞者」重型反龙弩炮,我们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把它从瓦兰城带到了这里。”
李维的指尖轻轻抚过那精钢打造的特制车轮,回头看向梅琳娜,炫耀似地挑了挑眉:
“那几个黑铁矮人没有传承到矮人火炮的制法,但是一些基本的锻造技艺还是掌握着的。”
“并且,有了这尊弩炮,关于火炮的测距也有了一些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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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阔的地形尤其适合各种测距实验。
朱庇尔受命,带领白马山炮兵营为这一门重型灭龙弩以及其余二十门轻型弩炮调制瞄准表。
瞄准表由三个部分组成,分别是水平距离表、方向侧表、高低测表,对应不同距离下、不同打击目标的炮口三维坐标。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李维,能够迅速估测出几百上千米外的目标以及对应的抛射角度,尤其是在生死相向的战场上。
这种只要识字就能使用的经验公式与表格,更适合普通炮兵。
李维将三合一的瞄准表递给门外汉·梅琳娜,询问道:
“你看看,能看懂吗?”
梅琳娜捧着瞄准表,心中默算了片刻,随即在朱庇尔期待又忐忑的目光注视下缓缓点头,轻笑一声:
“应该能理解的。”
“那就好,”李维拍了拍手边的一尊小型弩炮,又指了指三百米开外的某个用石头圈起来的靶场,示意道,“把它想象成矿区里的某座工事。”
“梅琳娜,你来给它一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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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凯塔男爵那边,也开始了相应的疲敌计划。
斥候们四散而出,沿着河岸鼓噪声势,摆出一副随时可能渡河的架势,拉扯着对岸敌人紧绷的精神状态。
李维也跟着抵近侦察了几次,与对岸的库尔特人隔河相望。
从去年冬天开始,四号营地就开始与塔哒尔部进行了这种对峙。
熬过草原上最艰难的冬日,这些沦为一线炮灰的库尔特人,精神面貌比李维想象中的还要差一些。
他们胯下的马匹尤其如此。
“咱们有本土的支援,他们的牧草却是吃一点少一点。”
凯塔男爵的语气里不乏自豪与笃定:
“即便咱们不主动出击,这附近的草原狗最多再熬个把月。”
李维附和地点了点头,战争一旦进入相持阶段,双方阵营对于对方在交战区域内的兵力上限和存续时间都是有预估的。
不单库尔特人着急转场,四号营地的后勤压力也接近了极限。
而从额日敦所部被李维缴获的军械、战马等物资来看,塔哒尔部比起上次交手要虚弱太多了。
“等个好天气,”李维眯眼看了看天空,“兵分三路,我们,渡河!”
“三路?!”
凯塔勒紧了手里的缰绳,上扬的语调里透露着惊奇。
“对,是三路。”
李维的目光直直锁定在河对岸,仿佛能看见第一道防线后的那两个精锐千户营帐所在: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从中路直攻,最多十公里,我要直取他们的老营!”
凯塔反应极快,李维话音未落他便翻身下马,牵起“哈士奇”的缰绳,粗犷的面庞上试图挤出一丝“憨厚”,讨好地望向李维:
“那个,少君大人,臣下对此地最为熟悉,如此凶险的任务,臣下义不容辞、义不容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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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七,黄昏。
血蹄河上游、距离四号营地约摸三十公里处,几缕烟尘自河流南岸扬起。
烟尘越聚越多,黑色的“潮水”裹挟着雷鸣般的马蹄声,淹没了血蹄河本身的喧嚣。
对岸,两个小队的库尔特骑射手如秃鹫般回旋,冲着南岸的鹰扬战旗示威性地射出了几支响箭。
只可惜距离太远,骑弓软弱无力,箭矢飞在半空便用尽了力道,歪歪扭扭地跌进了河水里。
“晦气!”
凯塔·布啐了一口,脸色闷闷——他到底是抢不过少君的主攻任务——于是化悲愤为力量,打马上前,对着河对岸的草原狗就是一声咆哮:
“准备渡河!”
低沉的号角声从血蹄河南岸升起。
随后,北岸的烽烟燃起,几匹库尔特快马脱离队伍,朝着后方的第二道防线报信去了。
而在最先点燃烽火的哨点左右,次第有更多的狼烟升起,附近的库尔特的骑兵亦朝着烽火位置迅速集结。
所有人都知道,荆棘领要渡河了!
血蹄河下游、距离四号营地约摸四十公里处,类似的剧情也在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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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天色彻底变黑之前,赶在第三匹快马虚脱之前,来自上游的信使率先赶到了巴牙兀部与速勒都部驻扎的大营所在。
已然瞧见了上下游各自飘来的烽烟的两位头人早早地等候在了营门外。
此情此景倒是让信使有了片刻的错愕——下游是怎么回事?怎么也燃起了烽烟?
不过情况危急,信使也来不及多想,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来到两位千夫长的身边,语调急切:
“上游有荆棘领的骑兵出没,打着的是鹰扬战旗,数量不下千人,有工兵和造桥的物资随行,领头者是凯塔·布男爵!”
“还请巴格鲁头人与布巴图头人定夺!”
信使没有一个字的废话,却是道出了情况的险恶。
巴格鲁与布巴图对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对方脸上的惊惧,以及坦然——对岸的荆棘领人折腾了小半个月,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巴格鲁的反应要快上一步,他先是看了一眼下游的方向,眉头紧拧,随即将视线转向布巴图,商议道:
“先让西戍营的人马过去?”
这两个千夫长能被乌尔曼引为心腹、委以重任,倒也不是庸才,知道己方大营对防线的最远端掌控力微弱,很可能是荆棘领渡河的目标。
因此,在大营东西两侧二十里处,巴牙兀部与速勒都部各自安置了两个百骑的精锐。
一旦战端开启,这两百骑便可先行支援战场,进可遏制荆棘领的佯攻,退可拖延荆棘领主力的渡河时间、等待大营的主力加入战场。
就如眼前这般状况。
布巴图自无不可,点头应下,挥手让人带力竭的信使下去休息,自己的脚步却是定在营门外,翘首等待着下游的信使,心中焦虑更甚。
烽火的传递有着严格的要求,如果上游是凯塔·布领导的荆棘领主力,那么下游这么大阵仗的烽火又是什么状况?
好在两个千夫长心中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来自下游的信使赶着夜路跌跌撞撞地被人搀扶了过来。
“下游有荆棘领的骑兵出没,打着的是鹰扬战旗,数量不下千人,有工兵和造桥的物资随行,领头者灰发黑瞳、俊美非凡,疑似、疑似哥顿·谢尔弗!”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回报,要不是最后的名字不一样,巴格鲁与布巴图简直要以为这人是不是糊涂了。
片刻的寂静之后,两人的脸色几乎是难看到了极点。
“兵分两路?荆棘领是不是太看不起人了!”
布巴图的儿子、巴特巴雅尔到底是年轻气盛,闻言忍不住恨恨地骂了一声,顿时将其他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布巴图一个冷眼堵上了自己儿子的嘴,沉声道:
“让东戍营先过去,我们再等等!”
巴格鲁也没有意见,他个人也更倾向于是哪一方的情报有误,或者是荆棘领在某一边塞了二线部队佯攻。
否则的话,两千人散出去,他们本部的营地不要了?
“兄长大人,”巴格鲁的弟弟巴格孟克要稳重些,凑到哥哥的耳边低声建议道,“是否要派人去采伐林木,要是他们真的倾巢而出,我们也可以……”
说话间,巴格孟克的目光时不时撇向南方,含义不言自明——在那个方向,最多不超过半日的马程,渡过血蹄河,就是荆棘领的营地所在!
巴格鲁脸色铁青,那句“汗王不让过河”憋在喉咙里半天愣是没能吐出口,末了只能病恹恹地来了一句:
“现在来不及了。”
“等一等后续的信使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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